笛聲漸息,琴音低徊,那美人亦弓腰屏息,滿座皆靜。倏爾琴音跟著急促,驀地自二樓傳來洞簫之聲,但見她聽到簫聲后身形一頓,垂下眼眸來似有所傷懷,隨后伴著簫聲回風踏蓮步。
洞簫聲不絕如縷,摻入曲中,金蟬娘于舞中壓低柳腰,手遮半面,抬眸上看,與伏?兩相對視,那眉間的梅花額印在華燈下更顯嫵媚動人。
伏?靜默地看她,思緒回到了幾日前。
自打冷月環遇見那道長,就時常滿臉思春的模樣,逢人便笑,笑得連路邊過客都渾身發毛。伏?知道那道長暫住在錦悠城南的朱莊,她是三天兩頭就去找的。
前幾天,冷月環有些歡喜地對他說,“聽聞有初世魔現身人界,青霄宗急召道長回宗,要他回去助門派除魔。”
伏?聽罷皺眉,對她說:“道士除魔,你一個妖跟著瞎摻和什麼?”
“我是好妖,我沒害過人。”冷月環強調道,見伏?仍然鎖著眉頭,又說“好啦,你不知道讓道長答應我跟著他有多難,當花魁的日子我有些厭倦了,也想云游四方,走南闖北。”
“你不過是想與他多相處罷了。”伏?一語道破她的說辭,又說“我見過那道長,眼神著實冷得不像人,怕是個沒有七情六欲的,你跟著他能有什麼結果?”
“如果活著是為了一個結果,那多沒意思,不如早早地死了算了。”冷月環朝他笑,眸光靈動,笑意坦蕩“我想去江湖走走,見些傳奇。”
伏?沒有說話,但冷月環心意已決,她溫柔地撥開伏?額前一縷紅發,說道:“阿池長大了,碧桃林也茂盛了,這天下何處不相逢,我們還會再見的。
”
17 17. 亂紅飛過秋千去
伏?有一支紫竹洞簫,借著這支舞,冷月環第一次聽他吹,她想這就是他們之間的告別了。
但江湖就是聚了又散,散了又聚,天下這麼大,他們能在一條平平無奇的街上重逢,他日就一定會在別處重逢。不行的話,還剩下那棵萬古不老的桂樹,屹立在這個地方,等著這些故人們。
吹完一支曲時,冷月環的舞還沒有跳完,伏?就轉身離開了。
烈成池回來的時候,冷月環不在家,因著冷姑娘經常不在家,他也沒有多想。直到半個月之后,伏?才告訴他,冷姑娘和別人去闖蕩江湖,三五年都不會再回來了。
烈成池為之低迷了一陣,想起冷姑娘那天向他要的狐貍木雕,才后知后覺地意識到那是一個告別。
而他爹還是照常在屋中睡懶覺,無所事事,好在沒有也離開他。
只不過兩個大老爺們兒繼續搭伙過日子就糙多了,沒有冷姑娘,就相當于年初沒有新衣裳,九月沒有桂花糕,庭院中沒有一塵不染,臥房內沒有碧桃花枝,庭外的三里桃林間亦少了一抹舞動的金光。喂兔子的活兒要不是烈成池來接替,滿院的兔子都要餓死了。
養父子二人就這麼湊活著過日子,湊活過一天就算是一天的功德。
烈成池的眉眼隨年歲而愈發的明晰,眉骨凸起,眼窩凹陷,薄唇帶紅,頗有超脫世俗的俊逸。他的生母是西域人,他的相貌更像中原人,唯獨那山根之處分外高挺,鼻子好看得不像話。
這天夜里,烈成池照常睡在伏?身旁,習慣性地將手臂搭在伏?的腰上,夢中似有囈語,將人抱得有些緊。
伏?醒來,恍然發覺烈成池已長得很高,連大床都有些束手束腳了。
伏?像是日子過亂了,記憶還停在烈成池不大點兒的時候,轉眼間人就長大了。不像妖族,光成年就需要等待一百年,而這百年里人族早已過完一生。
他低頭想了想,好像人族沒有十五歲還與養父同睡的,歸根到底都得怪他伏?太懶,總是懶得分床。
伏?就在想的時候,烈成池也醒了,窗外透出熹微的晨光。
伏?懶懶地翻了個身,不太想起,反正起床也沒事做。這時烈成池正要起身,驀地僵住了,他僵持了片刻,又生硬地躺了回去,結結巴巴地問“爹……你還不起嗎?”
伏?打了個哈欠,搖頭。
烈成池只好也跟他平躺著,半天不說話。
伏?躺了會兒才感覺不對,烈成池向來不睡懶覺,今兒個天都亮了怎還在床上賴著?他一側頭,發現烈成池的兩眼正看向上方,又乖又安靜,一動不動地發愣。
“你怎麼不起?”
“我再躺會……”
“行。”伏?沒多想,打算閉眼再睡會兒,卻有些睡不著。
約莫過了一炷香的時間,烈成池又開口問“爹,你還不起嗎?”
“不起。”
“那我再等等……”
“你還等啥?”伏?猛地坐起身來,被烈成池這樣兒給整得有點莫名其妙,他就這麼一坐,卻隔著被子都能感到烈成池的僵硬。
伏?這才覺出什麼,眼神變得意味深長,他不緊不慢地走下床,胳膊肘倚著床柱,撈起被子一角“這麼怕起床,我幫你?”
話沒說完,伏?就把被角倏地一掀,烈成池反應不及地跟著叫了一聲,旋即安靜了下去。
伏?低頭瞅了兩眼,果然如他所料。
見伏?還瞧得仔細,烈成池的整張臉跟著變成了豬肝色,差點兒紅到耳朵根子,那人卻還在沒心沒肺地壞笑,對他說“能耐啊,跟這兒躺著,還不趕緊去洗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