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費盡心思要回家,難道就是為了聽你讓我認命?”
“小孩兒,你真以為這世上是事事順遂嗎?”
伏?輕忽抬起烈成池的下頷,指尖滑動,視線描摹過他的五官,說道:“與所愿南轅北轍,天意不可違,這便是無常,你的命,既不能由著你的心,也不能被你預先料算。”
烈成池不再答話,好似當真是生了氣,這也是他第一次生他寄父的氣,板著臉對人不理不睬。二人雖同在一個屋檐下,抬頭不見低頭見的,卻再也不說話了。
半個多月后,窗外的天色才蒙蒙亮,有人忽然敲響了院門。
烈成池的兩眼發青,顯然沒睡好,他徐徐地打開了院門,卻是怔住了。
門外以孟老和沈知州為首,站了六七個人,瞧來個個面相都年過半百。
雙方第一眼的對視皆有些錯愕,很快就有了竊竊私語聲。
烈成池立刻把身子錯開,心知此事不可輕視,將諸位請進庭院中。
“孟先生,這是……”
這時,有人先屈膝跪在地上,爾后,皆依依跪地有聲,道。
“臣等,懇邀太子殿下歸往紫薇城。”
清冷的晨風從庭中掃地而過,吹起一片寂寥,空留樹葉的颯颯聲。
烈成池站于原地,感到一股空前的壓迫,也感到無名的慍怒。
“老臣愧對先帝,愧對麗妃,不能為其沉冤昭雪。如今,太子流落在外,埋名于農野,臣心中終是難安,懇求殿下諒解、成全。”
烈成池皺起眉,這些人口口聲聲喚他殿下,卻一直對他步步相逼!
礙于對前輩們的尊敬,烈成池難以駁斥出半句話,只得一言不發,轉身進了房間,悶聲關上房門。
他坐在屋內的交木椅上,整炷香的時間里都靜默如松。
室外的行云吞滅了初生的日光,將庭院與草木都捂進一片晦暗之中,連同室內也昏沉下來。
他從清晨坐到了暮色將臨,僅隔一門,庭中是六七位下跪的帝黨忠臣。
他就這麼坐著,想著伏?口中的話,想著孟知意口中的話,想著沈知州口中的話。
倏忽,傳來一陣電閃雷鳴,振聾發聵,門外下起了瓢潑大雨。
隔著半開的紙窗,能看到窗外的人仍在那里,黑壓壓的。
他從小聽著孟先生的名聲長大,先生被萬流景仰,眾目具瞻,來日若是在朝堂上以官袍相見,他定將其視為最敬重的前輩,絕不可能對他的懇求視若無睹。
只是沒想到,往后未能以官袍相見,孟老卻要他以龍袍相會,不成同僚,反成君臣。
好一出荒唐戲。
屋外仍然風雨晦暝,不曾止歇。
一場秋雨一場寒,仲秋的風和雨比任何時節來得都要冷。
這場雨下得真大,又下得真久,下了足有一天一夜,庭院里已積了到腳腕那麼高的水,一如十七年前五昶坡的那場雨。
無聲地壓迫要比頭上黑云來得更叫人窒息,在朝政上風云幾十年的前輩們就這樣長跪,久到打破了烈成池心中的荒誕,擊碎了他心中對于桃源之境的幻念,久到烈成池終于意識到他未來的人生是不可擺脫,是道阻且長,是孤獨且漫漫,是永不可卸的重任。
十二州之上,錦悠城郊,一場無聲的懇求,顛覆了未來幾十年的大鑫王朝。
25 25. 亂紅飛過秋千去
那夜丑時,天色深濃,烈成池無聲地推開了房門。
他夷猶片刻,走進了旁邊的廂房。
伏?的手中是那老舊的天青色瓷碗,碎了個小缺口,正對著窗外的雨,百無聊賴地喝閑酒。
烈成池見他如此,也不知是該氣,還是該漠然,就問“寄父,喝的什麼酒?”
“郊外濁酒罷了。”
伏?把剩酒倒掉,將青碗放在窗邊,喝得有些意興闌珊了。他打量向窗外黑壓壓地跪著的那些人,問道。
“阿池,你已經想好了?”
“嗯。”
烈成池抬起頭,入鼻的酒氣更濃了。
他的寄父真奇,這麼多年了,皮相卻不留半分歲月痕。
“你長大了。”伏?笑了,那眉宇叫人挪不開眼。
“這就是長大嗎?”
“從今日起,會有無盡的人護你、輔佐你,你不再是那個任人宰割的嬰兒了。”
“寄父,我還有一個問題。”
“問吧。”
“這些年來,你是真心待我的嗎?”
“當然。”
伏?輕笑看他,不置可否,看起來如此的漫不經心,亦叫人辨不清真假。
……
次日,孟知意寫信在朝中告病。
孟老已一大把歲數,又是兩朝功臣,想來烈玉山很難說到他的頭上。
在那之后,孟先生便經常來訪伏?家中,為烈成池上課。
至于烈成池,他天資過人、敏而好學,什麼都能很快就融會貫通。
又是一日晌午過后,孟老本在講書,見烈成池有些困倦。
想來多日的廢寢忘食、勤苦學習,對于一個十七歲的少年而言著實負擔過重了。
孟知意將書放回手旁,看了烈成池半晌,問道:“殿下可想聽些先帝的事?”
烈成池愣住,沒想到孟先生會提起這些,他猶豫片刻,朝人點了點頭。
“……容帝六歲的時候,烈玉山出生,他的生母那年難產去世。宣帝決定由容帝之母…也就是當今太后,代為撫育烈玉山。因此容帝和他共同長大,那九皇子尚在吃奶之時,太子就已常常將他抱在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