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信一個人活在世上,卻不能感受到情愛,不能感受喜怒哀樂。你是人,不是花草樹木。”
凌燁子聽到冷月環這句話,又一次默然了。
他想起以前在青霄宗的時候,他在太清峰頂練劍,練累了就停下來歇息,隔著云霧靜看萬類霜天、地負海涵。那天,萬籟俱寂,他負劍凝望,眼下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心中忽然生出有一種難以言說的感受,或許是孤寒,或許是蒼茫。很久之后他才醒悟,那就是大道之下的寂寥。
然而無論如何,情感于他而言,都只是無足輕重的部分。
體會得到,可以;體會不到,也可以。
他本就是修道之人,不需要任何欲念。
“先有情,才能無情。先有欲,才能無欲。”冷月環心中難平,不死心地說道:“嘗遍百草,方知是藥是毒。你還沒明白它們是何物,就已經斷絕了它們,又如何知道其實你不想要?”
凌燁子注視著冷月環,不是不想回答,而是答不上來。
冷月環抬眸看他,對上那雙冷墨色的眼,執拗道:“等到將來有一天,你明白了什麼是情愛,仍然不愛我,才好叫我死心。”
凌燁子全心入道,又怎會有明白情與愛的一天。他心知肚明,因此看到其中殘忍。
“冷姑娘,不要執著。”
“執著是我情愿,這一場鴻門是我要赴,你何需勸我。”
凌燁子不語,看到冷月環眸中決然。
起初,凌燁子以為同行只是同行,相伴也非一直相伴,有時也會隔百年不相見,但冷月環總會再來找他。很久以后,他才明白當中差別,原來那般如水的眼神就是所謂愛慕。
再后來,他發現這種愛慕是無法讓它休止的,好比抽刀斷水,只會使它更流。
盡管他還是不清楚,一個人因何愛慕,因何濃烈,若是沉淪其中,究竟感到歡愉還是痛苦。但到最后,他明白如果一場愛慕注定無果,就應當早早斷絕。
他無聲嘆息,只道:“冷姑娘,望你早日得償所愿,與真正的良人終成眷屬。”
冷月環聽到這句話,不可置信地看著他,青色明眸中爍有淚光。
凌燁子很少見到冷月環落淚,她從容坦蕩,敢把整顆心都投入這滿是蕭索的世間,在其中極盡悲歡。
但是道不同不相為謀,他們之間,并非人道與妖道之別,而是無情道與極情道的天淵之別。
如果凌燁子能體悟情愛,也許昨夜給青霄宗的回信中,他就已經向師門謝罪。可惜,他體悟不到,過去不能,將來也不能。
凌燁子不復多言,他背著劍匣,朝著冷月環辭別。
那模樣好似初見,佇立時如遠山,動時如風至,五百年沒有人融化他心上的冰寒半分。
他的行囊除了劍匣,空無一物,沒帶走任何身外之物。
冷月環站立在原地,目送他的背影,久久未動。
伏?從屋中走出來,披著一件輕薄的外袍。他站在一旁看了會兒,走過去,將冷月環擁進自己懷里。
冷月環好似沒反應過來,愣愣地看著他。
“你已經看到了,他沒有感情。”
“他只是不能擁有感情,這非他本愿,如果要我因此放棄……”
“你難道有辦法能讓他改變?”
“我不知道…”
“我從來沒聽說過這種事,也沒聽過醫治這種病的藥。
”
“如果我再多與他相處幾百年呢?如果在某一個瞬間,他忽然就明白什麼是心動呢?”
“五百年還不夠嗎?冷月環。”
冷月環愣住,這句話仿佛點醒了她,讓她看到當中絕境,淚如雨下。
伏?無奈嘆氣,回頭看了一眼金桂樹下的秋千。晨光熹微,起了些許霧氣,千日紅在秋千下盛開著。
“我給你搖會兒秋千如何?”
冷月環淚眼婆娑,吸著鼻子,本想說搖秋千有什麼大不了,轉念一想這可是火狐貍搖的秋千,此渾狐貍千八百年也難哄她一次,就是哭著也要坐。
冷月環一屁股坐在秋千上。
秋千慢慢地搖著,旭日從天邊徐徐地爬上來,金桂緩緩地飄落。
伏?倚著桂樹給她講笑話,阿池坐在旁邊的石頭上陪著。
伏?道:“就說從前有個婦人,非常不愛笑。有一天,有個人說自己只用一字就能將這婦人逗笑,大家都不信,這人接著放話,說自己還能再用一字讓這婦人罵街,大家更不信了。”
冷月環的注意力被這故事轉移了,她問:“然后呢?”
“這個人啊,帶著大家找那婦人,剛好婦人站在家門口看風景,旁邊還有條大狼狗。”說著,伏?抬手一扒拉烈成池的腦袋,道:“汪兩聲。”
烈成池一怔,配合道:“……汪。”
伏?但笑,金眸掠過烈成池,繼續講道:“只見這人撲通一下跪倒在狼狗面前,大喊一聲,‘爹’!”
冷月環聽完,禁不住破涕為笑。
“果然,婦人忍俊不禁,被這人逗笑了。只見這人站起來,對著婦人又喊了下一個字。”
“喊的什麼?”
“娘。”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冷月環放聲大笑,差點從秋千翻過去,伏?眼疾手快地一把抓住了她。
“那婦人果然罵街,冷姑娘,你笑開心了沒?”
冷月環搖頭,“還不算很開心。”
“給我說說,你到底喜歡那道長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