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痛苦地蹲在地上,遽然發出痛徹心扉地慘叫。
天昏地暗中,他耳邊集聚著尤為嘈雜的聲音,如同萬鬼哀嚎,無數妄念齊發。
『你修了上千年,還是被老天壓得死死的…』
『有人得道只用一百年啊……』
『不喜歡仙,還要成為仙,你這是何苦啊……』
『你不是最討厭和尚嗎,怎麼也學會佛家那套舍己為人了?』
『……』
伏?踉蹌著從地上爬起來,感到身上有千鈞重,每寸肌膚都有蟻噬般的痛楚。他眼前一片霧蒙蒙,腦袋被聲音吵得嗡嗡,肺腑都快要炸裂了,恨不得立刻死去。他搖搖晃晃地環視周圍,全是黑色,墻上是什麼東西在跳動?焰火?還是鬼影?
他感受到一陣風拂面而來,費勁地抬起腦袋,透過迷蒙黑霧,看到一個方口,大刺刺地刮著風,正對著他。
他朝著那風口走過去,感受到更猛烈的凜風吹在臉上。
『跳下去。』
一道聲音念到。
伏?掐緊窗框,縱身一躍,從二十七樓的高度跳了下去。
“啊!這是什麼?!”
他聽到耳旁有人驚叫。
“什麼人從天上飛下來了?!!”
從二十七樓跳下去,沒能傷及伏?分毫,只有快意,短暫的快意。
眼前的人還在震驚地大呼小叫,他下意識地瞥向那人,那人還渾然不覺,仍在胡亂呼喊。
『殺了他。』
“你究竟是人是鬼?!”那人驚恐地發出質問。
伏?抬起手,伸向那個人的胸膛。
只是輕輕一下,那個人就安靜了,再也不吵了。
溫熱的血濺到他的臉上,有什麼東西,熱乎乎的,濕漉漉的,躺在他的手心里。
伏?茫然地看向自己掌心,看到的卻只有黑障,什麼都不清楚……
有人朝他走過來,來者身形勁瘦,身上有跟他相近的氣息,只是比他更盛,盛千倍萬倍,強大得如同六界魔息之源。
來者打量他半刻,給他擦去臉上血,冷笑道:“我來找靈竅,卻遇上你,你說巧還是不巧。”
靈竅……
好耳熟……
鳳蠱山……?
伏?的殘存意識竭力地回憶著,終于在腦海中翻出了這個名字,他圓瞪著兩眸,直直地盯向緱恨光。
“知道我是誰了?”那人揚起唇角。
“啼野……”伏?喃喃道。
“久別重逢,伏?。”
伏?憎恨又彷徨地瞪著他。
他想起牽機神女死前意味不明的笑容。
她對他說,他是六界最狠毒的人,你還不明白。
他明白了……
只是已經遲了,他想得越明白,身體就越感到痛苦。
“別瞪著我。”啼野的話音泛著刺骨的冷意,道:“我只是在幫你。”
幫我?
“幫你找回屬于你的道。”
屬于我的道……
“可笑,若非你當初跳了輪回井,如今怎會這般羸弱。”
輪回井,什麼輪回井……
伏?抬起頭,隔著黑障看向對方,那是緱恨光熟悉的面容。
“你想知道那和尚為什麼活不過五世?”
想……
伏?費力地點頭。
“因為你啊。”
什麼意思……
只見啼野伸出手,那手上聚著陰寒的魔氣,緩緩地掏向伏?的肚子。伏?的腹部傳來急劇絞痛,他發出痛苦呻吟,魔氣仿佛要將肝腸都凝凍成冰。
“你吞了他的佛心,他當然活不久。”
伏?痛得蜷下身體,眼睜睜地看著啼野從他肚子里掏出來一個東西,那東西晶瑩剔透、七竅玲瓏,透著刺目金光。
“我可以幫你把心還給他。”啼野俯身睨他,手中托著那顆心,金芒映得他眉宇間更為陰沉,“也好讓你親眼看看,拿回佛心的他,究竟對你還有沒有心。
”
此時,天光乍破,千百年來虞淵城中第一次有日光滲透進來。
牽機神女已死,幽囚結界正在一點點地消解,整個虞淵城中的人都心潮澎湃地跑到大街上,感受著珍貴的日光,群情鼎沸,滿臉喜悅。
“自由了……”
“我們終于能離開這里!”
“太好啦,總算等到這一天了!”
“我想念我的家人……”
有人放聲笑噱,有人跪到在大街上,抱頭痛哭。
啼野看向那些神情各異的人們,視線緩掠,眉目寡情,目光殘忍暴虐。
“有時候,真懷念和你度過的歲月。”
什麼歲月……
“不如你先把虞淵城的人全殺了,就當為你慶祝重歸魔道,如何?”啼野對他說道。
伏?擰緊雙眉,狠狠地瞪著他,對他道。
“……還要我再殺人,你休想。”
啼野的眼神陰寒透骨,道:“伏?,你何時變得如此清高?”
伏?痛苦地掙扎著,竭力用神識控制著身體,殘喘著逐字道:“啼野,…你又沒有心,怎麼會懂我?”
啼野的眸光一爍,當中明滅著幾多復雜的情緒,或是一種被背叛的痛恨,或是一種被戳中的傷楚。
伏?緊緊地與啼野對視,但是他的身體越來越痛苦,那體內黑霧卻有意識般的,鉆進他的血脈里,勾連他的肉,融入他的骨,蒙蔽他的心,侵蝕他的念想。沒了佛心的壓制和震懾,更盛的魔念好似本來就來自他本心,兩股魔念一拍即合,合并起來,形成了鋪天蓋地的不可抗力,最終還是徹底吞滅了他。
伏?失去了神識。
他成了自己軀體的觀客,只依稀看得到重重黑影,聽得到雜亂聲音。
他在走動,步履如風,內心殺意沖天。
這途中,他聽到接連不斷的慘叫聲、哀嚎聲、苦求聲。
他似乎看到攢動的黑影,七零八落地橫躺在地上,無盡的黑色液體,渾如墨汁,渾如陰翳,一點點地從那些躺倒的黑影身下擴散、延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