矮個子僧人被嚇得哆嗦一下,也沒敢看他,縮著脖子快步走開了。
伏?氣悶地瞪著這矮僧人,沒多久,上百個僧人就陸陸續續地都進來了,各自安靜地待在蒲團位置上,一旁擺著木魚。
就是這幫僧人,念了他三天三夜,害得他痛不欲生……
伏?心有怨憤,暗咬利齒,眼芒掠過每人臉上。
“明凈師兄來了。”
話音剛落,有一個人走了進來,此人氣度超塵拔俗,步履輕巧,即使披著福田衣,也可看出皮膚光凈如明鏡。有僧人為他遞過凈瓶,供他洗手用,再用布擦干。
他走到最前面坐下,正對著伏?,一眾僧人跟著坐下。
伏?抬起頭看他,金瞳驟縮,瞠圓了兩眸,不可置信地盯著那個明凈和尚看。
他掙扎著想再靠近些看看,但是玄鐵鏈將他絞得死緊,套在脖頸上的枷鎖沉得他喘不上氣。
原來啼野沒有騙他……
烈成池當真投胎轉世了!
他沉郁多年的心臟此時遽然猛烈跳動,簡直要沖出喉嚨,眼芒貪婪地盯著那人熟悉的容顏,居然連眼眶都發熱。
他出聲喊道。
“烈成池!!”
這聲音急切凄哀,穿透琉璃塔的大殿,傳到一百零八位僧人的耳朵里。
最前面的人并沒有理他,只是平靜地念著香贊:
“爐香乍爇,法界蒙熏,諸佛海會悉…”
在場僧人都深諳妖言惑眾的道理,無論妖魔說什麼話,皆要不聽、不聞、不問,不受其惑。
縱然所有人都聽見了這聲急切凄哀,也是沒有一人理他。
見此狀況,伏?慢慢地靜下來,目光凌然,剛才大家都叫他什麼來著,明凈師兄…
“明凈。”
靜謐無聲的琉璃塔內,被禁錮的妖魔忽然指名道姓地開口,眾人停下動作,驚詫不已。
那個明凈和尚停下動作,抬眼看向他,和尚的肩圓身端直,莊嚴妙相,眸似青蓮華。
“我有話對你說。”伏?說道。
“師兄…師祖叮囑過千萬不能跟這個妖魔說話。”有僧人擔心會生出變故,謹慎提醒道。
明凈和尚徐徐地看了伏?一眼,收回視線,不再理會,口中念起開經偈。
“無上甚深微妙法,百千萬劫難遭遇…”
“你不記得我了?”伏?不死心,還要問。
明凈沒有回應他,斂眸繼續念道:“我今見聞得受持…”
滿堂坐得都是人,無一將他放在眼里,最前面的和尚也連目光都不再來了。
“你看看我!!”伏?急火攻心,話音隱有震顫,他往明凈和尚的方向去,沉重枷鎖壓得他疼痛難忍。
然而,依舊無人回應。
百年前,同樣的一句‘你看看我’,同樣緊張得聲音打顫,那時他們在碧桃林中,如今卻是在琉璃塔內。當年說那句話的人,今日竟然冷情如是,坐在高臺,連看都不再看他一眼。
明凈念的開經偈畢,眾僧的洗業經起。
一百多道莊嚴肅穆的聲音同念,八方共振,無處可逃。
經聲與擒他時所念又不同,要比先前那個更為剛猛。
伏?不得不痛苦地再度跪伏下來,體內黑氣好似生怕被收降,又猛烈地往他身體更深處鉆,讓他再一次嘗到邪魔強行侵體的痛苦,尖銳氣流剜他的骨,吮他的血,千刀百刀地搗進去。
那經聲越念,反噬到他身上的就越嚴重,雖然未流一滴血,卻已皮開肉綻。
“不要念了!!”
伏?潰然喊道,痛不欲生的感覺讓他渴求躲逃,多次嘗試站立起來,又被脖上沉重枷鎖壓得跪下去,牽一發而動全身,每一根玄鐵鏈都隨著他發出訇然巨響,震耳欲聾。
大磬慢慢地敲著,誦經聲依然有節律地回蕩在殿中。
“別再念了…”
伏?的指尖起初還緊緊地攥著,直到連攥的力氣都沒有了,汗如流水,濕透他的衣衫。
“停下…”
眾僧人無情,誦經聲不歇。
那妖魔渾身抽搐,縮在一處,逐漸悄然無息,只垂著頭,再不作聲了。
……
誦經聲持續了兩個時辰,終是停下來。
僧人們依著禮儀,有次序地離開琉璃塔,爐中的香也已燃盡了。
琉璃塔內重歸肅靜,沒有人敢看那妖魔一眼,任他如死了般在籠中。
空蕩蕩的琉璃塔內,再無人影。
半柱香后,有一個人折身而返。
明凈和尚站在籠獄前,平靜地看了他一會,開口問。
“你想對我說什麼?”
那妖魔虛弱地張了張嘴,幾乎沒有聲音。
明凈和尚蹲下來,將耳朵靠近,仔細地去聽。
最終,他依稀地辨出了那句話。
“…你還…記得我嗎?”
明凈和尚略一皺眉,不解地看著他,打量向那妖魔的臉。這肆虐人間數十載的妖魔,人皆言他面目可憎、青臉獠牙,佛經上所記的妖魔亦是獐頭鼠目,這個妖魔卻非如此,他赤發如火,長睫上不知是汗是淚,容貌好看得能夠勾走世人心魂,尤其是那雙金眸,輝焯如日光。
妖魔讓他感到似曾相識,可是,他確實沒見過他。
“我不認識你。”
那妖魔聽到這句話,牽了嘴角,好似嗤笑,笑音震在喉中。
明凈和尚見那妖魔閉著眼,沒有再開口的意思,轉身離開了琉璃塔。
……
至夜,打板止息。
師祖將明凈和尚叫出來,問他這一天的日常事情,問他對佛法有沒有新的開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