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世他是沈賢,死在寒露寺里,至死沒能等來伏?。投胎路上,他不想忘記那狐仙,渴盼來世還能認出對方。
于是到了奈何橋前,他就急中生智,耍了個鬼機靈,少喝大半碗孟婆湯,趁著孟婆沒注意時,趕緊放下碗就急匆匆地溜了。
小丫頭笑完了,看見這僧人還是寡言少語,搖頭唉聲嘆氣,感慨道:“唉,大師真是一次比一次無聊了,以前還給我講很多有趣的事呢。成佛之路,就是把人變得無聊的過程嗎?”
話語間,河流逐漸湍急起來。河里更多只枯瘦的手伸出來,摸向河中的扁舟,那些骨骷踩著骨骷,頭蓋壓著頭蓋,疊成怪誕的仿佛能噬人的龐大怪物,抓住舟尾,搖晃著這個不堪一擊的扁舟,仿佛死活也要把這舟和僧人都留在忘川河里。
小丫頭抄起身旁的船桿,站起來,喊道:“大師,坐穩嘍!!”
喊著,小丫頭揮動起手中細桿,用力一掄,攜著浪花敲向那骨骷疊起來的怪物。旋即,小丫頭一撐船桿,使勁一點水面,帶著船往前沖去。
只見前方滿是嶙峋尖銳的石頭,他們馬上就要撞上去,忽然小舟順著水流猛地轉彎調頭,舟尾漂移過去,驚險地拐個急彎。
追在后頭的巨大骸骨怪物撞在那嶙峋石頭上,被洶涌波濤拍得四散,漂流在河面上。
“這幫笨蛋!每次都折在這個彎兒上!”小丫頭得意地大笑,坐在舟頭,直晃腳丫。
過了急彎后,流速逐漸緩慢,小舟飄在忘川河上,四周依舊晦暗不明。
“就快到了。”小丫頭亮晶晶的眼睛看向僧人,說道:“前面有個很急的瀑布,那里我們過不去的,但是就快停泊靠岸了。
”
僧人看著這個機靈俏皮的小丫頭,問道:“為什麼你會留在忘川河里撐船?”
小丫頭愣住了,大師搭了七次船,還是第一問她這個問題。她的笑容漸漸退去,慢慢說道:“我猜,我也是這忘川中永世不得超生的孽障之一。只不過閻王爺看我長得可愛,留給我一份贖罪的營生。”
“你留在這里撐船多少年?”
“八千年?一萬年?”小丫頭抬起腦袋仔細地想,又懊惱地說:“我記不清了,反正很久很久。”
說著,扁舟靠向岸邊,奈何橋的模樣顯現在眼前。那并不是一座宏偉壯闊的大橋,而是一座枯瘦的老橋,橋身又窄又險,用朽木搭成的,看起來隨時都要塌了。
小丫頭把扁舟停下來,朝孟婆招手,又朝僧人揮手,“雖然這個話不吉利,不過大師我們下次見咯!”
僧人朝小丫頭頷首,小丫頭笑嘻嘻地拿起船桿,又撐著小舟,往回的方向去了。
孟婆一見到僧人,愁容直接顯到了臉上,說道:“你又來投胎了。”
“打擾了。”僧人單手立掌,朝孟婆施了一禮。
“這次把湯好好地喝了吧。”孟婆端起湯,遞給僧人。
然而,僧人仍是單手立掌,卻沒有接那碗湯,孟婆看著僧人,心里生出一種不好的預感。
果不其然,僧人開口道:“多謝阿婆,這碗湯我不能喝。”
“又是這樣。”孟婆已經習慣了,苦口勸道:“不喝湯,你就過不了這座橋,難道你想陪我這個老太婆杵在這里嗎?”
“我想轉世,但是我不能喝湯。”
“這次又是什麼理由?”
“我答應過一個人,要在來世等他,我不能把他忘了。”
“死了就前塵都斷了,這些諾言,該忘就忘了吧。
”
119 120.兩身動如參與商
“阿婆,有沒有什麼辦法,既不喝孟婆湯,又能轉世?”僧人不緊不慢地問道。
“沒有,這是地府的規矩。”阿婆緩緩地搖頭。
“只有奈何橋才能渡忘川嗎?”
“自然。”阿婆緩緩地點頭。
“如果我從忘川里過去呢?”
阿婆聽到這句話,猛地抬頭,立刻對他說道:“快別鬧了,你知這忘川里有多少孽畜怨魂?”
“我不知道。”
“十八萬三千六百零一個!只要你敢踏進忘川,就會被他們拖進河底,和他們一樣永世不得超生。”
“不試試怎知不成?”
“傻孩子!真是一根筋!”
孟婆心急,端著那碗湯,恨不得把湯給他灌進肚子里,但她是個老人家,可沒那麼大力氣,只能拿出往年那套說辭,勸道:“這就只是喝一碗湯的事,這湯不苦不辣,喝完把什麼都忘了,輕輕松松地過奈何,多好。這塵世固然值得留戀,故人固然不舍忘,可這里是地府,此處是奈何橋,什麼樣的執念沒留下過?你看這忘川兩岸的彼岸花,花開一千年,花落一千年,花葉有如天上的參星與商星,此出彼沒,年年歲歲,永不相見。這就是執念啊,執念只有苦,苦不堪言。因此這橋才名為奈何,可奈何兮終奈何,再深的執念都要無可奈何地斷在這里,這樣才能好好地上路。這一碗湯……”
孟婆喋喋不休地勸慰著,僧人從善如流地接話道:“這一碗湯,不是害我,而是救我。”
老婆婆發愣地看著僧人,這孩子都學會搶臺詞了?
“阿婆,我明白,我記得。”這番話他都聽過六遍了,當然還記得,“可我還是想這麼做。”
阿婆長長地嘆了口氣,端詳著僧人的臉。
這張面容,六過奈何,每次都讓她印象深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