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頭是個蹲在街邊賣柴火的,一大把歲數了,從天還沒亮一直叫賣到街上無人煙,不辭勞苦。
可這大半夜的也還要出去劈柴?晝夜忙活,不闔眼的嗎?
他又想起來,老頭兒似乎有個久病在床的小孫女。那次他路過老頭兒擺的柴火攤時,曾聽旁人議論過,說是爺孫都很可憐,命運不公。
伏?站住腳步,目送老頭兒戰戰兢兢地走進荒郊野嶺。
他回過身,發覺自己正站在這座城的門前。他抬起頭來,看到上面寫著‘金幼城’三個字。
伏?擰起眉,不知為何,居然覺得這三個字尤為熟悉。
可他一時間又想不起這是哪兒。
就在這時,天際再次響起耳熟的滾滾雷聲。
這聲音有如催命咒,伏?當即變了臉色,顧不上回憶金幼城是什麼地方,落荒而逃。
126 126.只此浮生是夢中
碎了內丹的身體如同累贅,大大拖累了伏?的速度。即使是精力最盛時,他也才堪堪甩奔雷幾步,而今這副孱弱模樣,他如何跑得過奔雷?
不出所料,那奔雷不消幾刻就追上他,將他劈得皮開肉綻,他尚余一口殘息,自是不肯跪地就范。
不知不覺間,他逃至一處深山。
伏?的孽業深重,所到之處殃及無辜無數,就連那深山也被他牽連得燒起了山火,鳥獸四竄哀叫。等第五道雷劈在他身上時,他終是挨不住了,跪倒在一塊高聳的巨石后面,化回原形。過往升修所攢命數被他耗個精光,如今連半條狐尾也不剩,脊下光禿。那是伏?的自尊,若非萬不得已,他絕不以真身示人。
然而此刻他已是油盡燈枯,休提保持人身,連睜著眼都困難。他抬爪將傷口摳得更加潰爛,發出歇斯底里的慘叫,以痛保持清醒,心知若是把眼閉了,怕是再也睜不開。
可他筋疲力盡,連這慘叫都是微弱至極,蓋在萬鈞雷霆之下,藐如微塵。
就在伏?撐不住要闔眼之時,一個和尚竟然出現在他面前,也不知是打哪兒冒出來的,還彎腰朝他伸出一只手,好一副慈悲模樣。
伏?見著和尚就覺可恨,抬眸怒視,心中卻驚如掀起駭浪。
這和尚居然是……
烈成池!!
和尚被金光所繞,擋八方風雨而身不濕寸縷,燁然如同真佛。
伏?瞪著他,被驚得半句話都說不出,還想細看,卻抵不住意識昏沉,終是闔上雙眸,雷聲在他耳中消逝,天地歸于岑寂。
……
伏?以為自己會死,沒想到還會醒來,只不過是被活活給疼醒的。
他陡然睜開狐眸,發出一聲銳利的叫嘯,尖爪撕碎草席,全身都劇烈地抽搐著。他大口地喘著氣,金瞳稍轉,對上了和尚溫潤的眼,和尚手里還拿著草藥。
伏?最不愿被人瞧見這副狼狽如棄犬的模樣,尤其不愿被和尚瞧見,卻還是教他瞧個正著,偏偏對方眼神還那麼無波無瀾,仿佛他真的只是一條被慈悲救治的棄犬。
如果不是由于這個和尚,他怎會淪落到這般田地。
伏?心中含恨,藏著驚濤,可是半句也道不出。他瞪視著和尚,磨著利齒,自以為滿腔怒火,卻竟然從眼中驀地跌下一滴淚來,連他自己也被這淚水怔住。
這滴淚好苦,裹盡他千年苦楚,他狼狽地避開和尚視線,只道:“這位和尚,能否再坐近些?”
那和尚不認得他,也沒有防備,說讓坐近些,就當真坐近了。
伏?張開狐口,獠牙尚利,高處夠不著,便照著和尚的腰側狠狠咬下一口。
……
伏?以怨報德,咬了和尚,和尚沒有怪他,依舊給他涂抹草藥,喂他吃食,把床榻讓給他睡,自己睡在地上。
在和尚日夜照料之下,伏?被天雷帶到鬼門關的性命復歸人間,傷口亦趨于愈合。
一日,伏?醒來,好算恢復些精力,卻發現不見和尚蹤跡。他四處打聽,才從梵剎的比丘那里得知了玄大師出遠門行法事去了。
伏?本想找那和尚,轉念想起先前在金幼城逃得倉促,許多事情還未來得及處理,不得不先回金幼城一趟,哪兒知半路又遇上那了玄和尚,巧的是那和尚要去的也是金幼城。
伏?面色古怪,問那和尚干什麼去?
了玄和尚將金幼城之事告訴他,伏?聽罷,面色更是難看。原來這和尚去金幼城,要化解的是厲鬼屠城之事。誠然,金幼城死了幾十上百人,不過那些人都是伏?殺的。他當然不是什麼厲鬼,而是比厲鬼更兇險萬倍的妖魔。
伏?并未聲張,也未告訴和尚他就是他要找的‘厲鬼’,反而與那和尚一同來到金幼城,一塊兒被官府安頓在一座府內。為了試探和尚今世的能耐,伏?耍了些手段。金幼城內依舊慘案連連,那些人都是伏?殺的,皆被他用以魂祭。
起初兩次,和尚都無所察覺,第三次時,伏?尾隨一個矮胖的富賈,來到富賈家中,照例殺了他的全家。
這時,天上雷聲忽作,掀起狂風,卷下暴雨,澆透了伏?的衣裳。
一百多年來,伏?對雷聲的恐懼已是深入骨髓,他原本沉浸在血戮之中,忽地聽見這隆隆亡音,竟是一時動彈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