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好…好言相談??”官老爺一臉不可置信地看這了玄和尚,他以為邪祟只能殺,只能除,何況大師口中的妖魔比厲鬼要恐怖百倍!大師卻說要與那魔頭好言相談?就不怕被那魔頭吃了?!
“是。”
“……難道大師不是應當將妖魔趕盡殺絕?”
“生了禍亂,見了妖魔,便不分青紅皂白地滅魔,此舉又與魔何異。”
官老爺聽得似懂非懂,雖是擔憂,卻也別無他法,只能道:“……只要他不再行兇作惡,不再禍害我金幼城,一切全聽大師的!大師…萬望保重!”
他緊握著大師的手,如果連十二州里最厲害的和尚都奈何不了此事,金幼城恐怕就真的沒救了!
……
了玄回到室中時,伏?正是倚在一張紫檀條桌前,手中把玩著一支乳白色的簫。他聽到了玄回來,徐徐抬首,金眸直勾勾地盯著他。
了玄頓住腳步,站在寢室門口,二者隔空對視,久而未語。
“大師,該不會是后悔到話都不想說了?”伏?見了玄遲遲不言,一支血鳳簫在手中轉了半圈,似笑非笑地開口。
“你為何這麼做?”了玄問。
“我是魔,奪命、障礙、惱亂、壞善根、留難,妄造惡業千萬種,再正常不過。”
“你放過了門外的農夫。”
“殺了他,誰替我散播噩耗?”
“你不需旁人散播此事。”
伏?轉簫的動作停了,他握住簫身,緊盯著和尚:“你不用替我開脫,我留在你身邊,就是來以怨報德的。”
和尚掐住掌中念珠,看著他。
“你要成佛,我見不得。你欲慈悲,我就罪過。你欲悲天憫人,我就殘暴不仁。”伏?的身體微微前傾,一字一句道:“反正我也時日無多,是仁是惡都終要下地獄。
這些年來蒼天如此待我,我安能忍氣吞聲地死?”
和尚聞言,盯著這囂張的妖魔,兩眉緊皺,唇亦抿作白線。
伏?的兩眸灼灼,金珠明亮,他磨著齒關,咽部發緊,緩道:“你這一身佛骨、一顆佛心是怎麼來的,你忘了,我還沒忘,我守你、護你,也能反過來成為你的劫,我要壞你六根清凈,毀你十方圓滿,讓你披不得袈裟野,悟不得無上菩提。”
“你將渡誰,我就殺誰。”
和尚放下念珠,問他。
“如果我將渡的人是你呢?”
伏?默然。
這場沉默沒來由地持續了下去,夜闌人靜,萬籟俱寂,室中唯余微弱的呼吸聲。
直到良久之后,伏?才是開口。
“太晚了……”
伏?在人間找尋和尚,找了他整整一世。他挨了雷霆無數,殺了生靈千萬,那串凈水血珀佛珠也跟著沾了無數的血。最終,它崩斷在荒郊野嶺,佛珠四散,跳著落入泥潭、落入草莽。
那時候,伏?終于放棄了,因為他自己也時日無多了。
……
至夜。
伏?獨自坐在房檐上,夜風拂亂他的赤發,室中的燭光尚未熄滅。
月光長照于酒樽中,晃著冷清的一輪白。
伏?手里端著這樽酒,端了許久也沒喝,似無從前飲酒的興致。他的目光落到身旁那支血鳳白簫上,放下酒樽,拿起那支簫。
這支簫自打在海棠春塢買來,還沒怎麼吹過。伏?把簫擦凈,想起數百年前的燭光下,有人曾為一曲賦名《九衢塵夢》。
他將簫遞至唇邊,薄唇微動。口風輕徐,簫聲從中傳出,涓細得如同山澗里潺潺流過的溪流,縹緲得好似香爐中徐徐升起的一縷白煙。
其聲嗚嗚然,道著一個道不盡的故事。那故事穿過無盡的歲月,游過煩擾的塵世,歷過無常的悲喜,幾度聚散離合,終是成空。
屋中,了玄和尚閉目禪定,燭光輕搖,幽嗚簫聲傳到他耳中。
他的眼瞼微動,但是沒有睜開。
他的腦海中,依稀出現一些畫面和聲音。
那畫面里很黑,什麼都看不清,天幕低沉,卻懸著一輪明月。他抬起頭,遠處是血色的彼岸花。
隱約地,他聽到一道蒼老的阿婆聲音,那人問他:“孩子,你這回喝孟婆湯,為何不再推脫?”
他答:“阿婆,我終于明白。原來要想渡人,就先要渡己。我一日不放下執念,便一日不能渡他。”
阿婆欣慰地笑了,對他說:“孩子,你總算想通了,阿婆為你高興,喝下這碗湯吧。”
他喝下那碗孟婆湯,便什麼都不再記得,只是往前走的步子仍有遲疑,他回過頭,看向身后被他遺忘了的孟婆。
孟婆慈祥地朝他拱了拱手,說:“過橋吧,這是最后一世了。”
他頷首,目光落在阿婆身旁的那支荊竹洞簫上,心中變得安寧。他收回視線,獨身走過了那座枯瘦的奈何橋。
128 128.只此浮生是夢中
窗外簫聲戛然而止,了玄睜開雙眸,一道話音隔著房梁傳過來,聲音不大,但是清楚。
那話音冷清,帶著些許遲疑,問:“和尚,金幼城以前有別的名字嗎?”
和尚撥弄念珠,答:“有。”
“…叫什麼?”
了玄和尚熟讀史書,自是知道,答:“錦悠城。”
驀地,窗外傳來一道墜地之音。
和尚聞聲,轉首看向外面,窗外月明風清,地上橫著一支白簫。那白簫身如玉,摻著一縷血紅,色澤絕頂,當是絕世珍寶。
不多久,那妖魔出現在門前。他的兩眉緊擰,神色復雜,好似震驚,又好似悔之晚矣。
了玄將掉在地上的白簫拾起,妖魔看向他,無端問道:“我要去一個地方,你是否與我同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