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墜。
下墜。
渾身都血淋淋。
渾身都黏糊糊。
墜到浩然大地的最底處。
伏?闔上眼,等著自己最終也化為齏粉。
然而,在他化為齏粉之前,先聽到地面一聲巨響。
他重重地落在了地上。
一塊極其尖銳的石頭,一下子就貫穿了他的喉嚨。
作者有話說:
真是越寫越長了,一直提醒自己,下一章和尚必須出場,必須,必須!!
159 159.萬里無云萬里天
伏?的筋脈寸斷,他癱了,動彈不得。
他被釘死在一塊聳立尖銳的石頭上,剛好穿透喉嚨。
渾身鱗片被摔得散落一地,有的在墜落中已被焚為齏粉,堅甲之下脆弱的粉肉露出來,模糊著成為一副糜軀。還有那一枚倒著生長的通心鱗,唯一的銀白色、月牙形的鱗片,通著心臟的主血管,懸在頸下搖搖欲墜。
伏?躺在陰冷的地上,無法挪動身軀,耳旁是血液快速流動的聲音。他的血是極其濃稠的紅色,紅得發黑,有的人稱這種顏色為玄色。
他將嘴里銜著的東西放在地上,是一支沾著血的青瑯鈿花。
他凝視著那一支青瑯鈿花,久久無言。
罪淵里悄無聲息。
籠罩著罪淵的,只有死亡。
重重的黑霧彌漫著,這里極其昏沉,比西荒還要昏沉。
一聲鳥叫都聽不見,無花,無草,無光,甚至連風都幾乎沒有。
罪淵之底是一條淺灘,蜿蜒著,當中的水是死的,黑色的,不流動了,散發著一股惡味。
伏?被困在這淺灘里,灘里有小蟲在啃著他的肉,鉆進他的血,要把他一點點地啃成骨頭架子。
他的視野之內有一具枯骨,干坐在石壁前,已經風化了一半。
他看到石壁上刻著一行字,極其古老,寫著。
‘唯有千秋知我罪,投身此淵,永不超生。’
伏?的目光掠過這行字,定住片刻,抬頭望向罪淵的頂端。
他下墜的地方距離此處,是上十八重到下十八重的高度,相當于從大羅之天直接摔到地上。
先前伏?只消動一下就可拔地搖山,如今卻只能躺在此處,聽著血流出來的聲音,感受著小蟲的啃食。
他回想這數萬年生命,幾乎都在西荒里,幽暗孤獨,曠古漫長。
至于他撞開西荒磐石,馳騁于天地之間,其實不過短短千年。
這千年,他成了魔族尊崇的首領,攪出了三界的腥風血雨。
眾生對他都害怕極了,聽到他的動靜就落荒而逃,那些驚懼之下蓄勢待發的,是對他的切齒痛恨,是渴望將他食肉寢皮的宿怨。
他今朝墜入罪淵,來世永不超生,這個絕好消息恐怕很快就能夠傳遍六界,所有與他有仇之人都定會挨家挨戶的敲鑼打鼓,恨不能大擺宴席舉世相慶三百年。
伏?癱在這陰冷污濁的淵底,往事在他腦海中如跑馬燈,匆匆而過。
他不由回想著,他已經滿足了近乎所有貪念,那麼在這世上,還有沒有什麼是他從沒得到過的?
堆積如山的寶物,登峰造極的修為,萬人仰望的地位,秀色可餐的美食……他想了半天,所有事物于他而言都唾手可得,即使回想起來也是索然無味。
直到他忽然想起有一樣東西,連凡人都能擁有,偏偏他卻沒有。
伏?的臉上露出一種扭曲的猙獰,這是他正在用力爬起來的樣子,盡管渾身只有臉在使勁兒。
當他想起這樣東西時,有些死得不甘心了。
好比傳說中有一種很美味的野果,你平時吃多了山珍海味,所以對這野果不屑一顧。直到臨死之際,你才想起來世上所有人都吃過這種野果,唯獨你還沒有吃過,甚至,連聞都沒聞到過。
是這樣的一種具體的不甘心。
可惜,不甘心也沒用,他的筋脈寸斷,癱瘓得太徹底,連一根指爪都動不了。
他只能闔著眼,在罪淵里等待死亡。
伏?身上的玄色龍血流得越來越多,一點點地匯入淺灘。
他滾燙的體溫越來越低,身體漸漸地失去知覺,不知那些小蟲子有沒有努力把他的尾巴啃干凈。
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憊。
他的身體正在腐爛,正在死亡。
就在他意識混沌、將要神魂俱消之時。
罪淵里竟然出現了一道金光。
那道金光,如同伏?沉眠于血池時,照在他身上的金色殘陽。
伏?感受到光,緩緩地睜開了眼。
視野之中,罪淵的盡頭是金色。
那金色向他靠近,越來越近,越來越刺目。
最終,金光照亮了整個晦暗丑陋的罪淵。
來者秀拔天骨,清癯玉立。
那人行走于污濁的罪淵之中,衣擺飄然,沒有腳步聲,亦不沾半點塵埃。
對方駐足于伏?身前,垂眸看向他,伏?翻著眼白,向上盯著他。
向下的目光波瀾不驚。
向上的目光驚濤駭浪。
此人竟安然無恙地出現在罪淵,絕非尋常之輩。
伏?很想質問他是誰,奈何喉嚨被捅穿了,發不出半點兒聲音。
對方蹲下身,抬起他的頸部看了看,指肚摸過他的逆鱗,似是在看他的狀態。
逆鱗倒生,不可觸碰,就連啼野都清楚這一點。伏?頓覺惱怒,那是身體下意識的反應,被激得控不住地發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