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伏?意識到什麼。
來者一身俊骨,不蓄長發,身泛金光。
難道是……
佛。
瞬息之間,伏?失去了意識。
……
伏?醒來之時,已經不在罪淵。
他躺在一間簡陋的草屋之中,身下堆滿了干燥的雜草。他想觀察四周,卻因為癱了,只能這麼躺著。
一陣清風從窗外吹來,帶來微弱的生機。
他就像個廢物一樣,癱在干草里,仰望著屋頂,兩眼空空。
門口傳來一陣動靜,他極力地把眼珠子轉過去,瞥到了佛衣一角,很白,不染塵埃。
“喝水。”
話音有如從雪峰流下的潺潺清泉。
伏?一愣,盯著對方。
對方也看著他,目光淡然。
伏?的視線一轉,對方的手中端著一個金缽,缽里盛滿了清水。
伏?張開嘴,可他動不了,也夠不著那一金缽。
對方把金鈸往下端了端,幾乎放到地上,伏?將舌頭抻得老長,才喝到缽中的水。
之后,佛就走了。
伏?盯著屋頂,獨自發呆,事態峰回路轉,他百思不得其解。
第二天,佛又來了。
還是端著一個金缽,里面盛滿水,問他:“渴否?”
伏?用眼珠子瞪他。
他的喉嚨不能發聲,頭也不能動彈,對方要真是神通廣大的佛,就靠眼神意會吧。
佛看了他一眼,收回了金缽。
佛走了,伏?繼續苦悶地盯著屋頂看。
第三天,佛又來了。
佛的手里沒有端著金缽,先低頭與伏?對視了一眼。
伏?七扭八歪地躺在草堆中,翻了一個白眼。
佛意會了,把金缽端過來,給他喝水。
伏?喝的時候,用舌頭淋了佛一手,渾如一條惡劣幼稚的野犬。
佛面不改色,拿走金鈸后再度離開了。
伏?盯著屋頂,懷疑龍生。
第四天,佛又來了。
伏?默念,金缽。
果然,佛的手里端著一個金缽。
伏?又默念,看我。
佛垂眸看了他一眼,將金缽收了回去。
第五天,佛照例來了。
伏?在草堆里七扭八歪地躺了好幾天,有如一團沒擰好的麻繩,爛巴巴的。
他癱得不舒坦,對著佛把眼珠子從左轉右,眼仁端得四平八穩,直溜溜的。不知這麼深奧的一個眼色,佛能否領悟得到。
佛看著他,默然地杵了片刻。
伏?以為佛沒領悟。
卻見佛彎下腰,一手托起他的頭,他的頭可沉,但是佛一掌就托得四平八穩。佛將他的整個龍軀都擺順,直直一條,可惜草屋不夠大,只能委屈他多繞兩下,但是比先前舒坦多了。
黑龍懶懶地癱在草里,金色龍睛中露出贊許神色。
第六天,仍是日出之時,佛又來了。
這次佛沒有端來一個金缽,而是帶了沒見過的草藥,青幽幽的一團。他把伏?喉嚨上敷的草藥取走,伏?才知道自己的喉嚨還敷著藥。
佛將新的草藥敷在喉嚨上,龍痛得整條都在抽搐,像是草地里一條抽筋的蚯蚓。
160 160.萬里無云萬里天
第七天,伏?似乎可以說話了。
清晨時,佛來了,手里還是那個眼熟的金缽。
伏?躺在草稞子里,腦袋底下沒幾根兒草,腰上的草卻是老高,血往腦袋里倒流了一晚上。
佛在他面前,端著金缽,朝他投來目光。
伏?道:“我不渴。”
他的聲音沙啞難聽,像是漏了風。
佛把金缽放在一旁,伏?又道:“別走,給我腦袋底下墊點兒草。”
佛打量了他一眼,龐然龍軀在草堆里起起伏伏,忽高忽低,像崎嶇不平的墨色山丘。
這草屋足有幾間馬廄那麼大,但還是被這條黑龍塞得滿滿的,尾巴堆在門口,已經溢出去了。
伏?也是沒轍的,這已是他力所能及的最小的樣子,他的筋脈寸斷,自是沒法子像以前那樣變幻自如。
佛從高處抽出幾捆干草,摞在黑龍的大腦袋下,像是墊了一個草包枕頭。
伏?腦袋里的血終于流回去了,他靠在草上,金睛愜意地瞇了瞇,不知在想些什麼。他徐緩抬眼,直勾勾地盯著佛看,金睛如同寶石,泛著幽邃懾人的光澤。
凌然發問。
“你于罪淵來去自如,到底是誰?”
“佛。”
“救我,你想得到什麼?”
“無。”
無?
伏?當然不信,他打量著佛,看不出任何端倪。
第八天。
佛還是端著那一金缽,一如往常。
伏?瞥了一眼金缽,道:“最近的天太熱了,我不想喝這個。”
佛看著他。
伏?道:“地之北有一山,名為席山,我要喝席山融化的雪水。”
佛將水倒在草屋門口,澆養門外生長的千日紅,等他端著金缽再進來時,缽中盛滿的已是冰涼的雪水。
伏?驚于佛取物的速度,睨了一眼金缽中清澈的水,嘗了一口,此水冰涼甘甜,確實是來自席山。
這所謂的佛,好像真有本事。
佛走以后,夏日難熬,連夜風都是燥熱的,伏?的耳旁聒噪,一夜未眠。
第九天清晨,佛照例來了。
伏?睜開眼,習以為常地看向佛,道:“窗戶外頭趴了一只大蛐蛐,你能把它帶過來麼,我有悄悄話想跟它說。”
佛回身看了一眼窗前,一只蛐蛐坐在窗框子上,無憂無慮地唱著曲兒。
佛走過去,把那只蛐蛐引進空金缽里,把金缽遞與伏?面前。
伏?費勁地垂下他的大腦袋,瞅著缽底的那只蛐蛐兒,當真跟它談話,只是語氣陰惻惻的,“小蟲子,唱得這麼難聽,何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