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他把耳朵湊過去,“哦,嗯,你說不會唱歌,不想活了?”
伏?道:“蟲生難免短暫,下輩子投個好胎吧。”
說完,他張開血盆大嘴,一伸舌頭,要把那只吵了他一夜的蛐蛐兒給活吞了,只見眼前的金缽往后一撤,速度比他還快,叫他的舌頭撲了個空。
伏?差點兒咬著舌頭,斜眼瞥向佛,道:“把蛐蛐兒給我。”
佛把金缽蓋上,并不回應他的話。
伏?道:“這蟲子擾得我難以安眠,它本來就該死。”
佛不僅不接他的茬,還把蛐蛐兒從金缽里放了出來。
那個蛐蛐兒重獲自由,跳來跳去,一下子到伏?的身上,偏是伏?動彈不得,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那小蛐蛐兒在他身上亂竄。
第十日,佛又來了。
伏?懶懶地閉著眼,下巴頦搭在草堆上,對佛一副愛答不理的模樣。
佛走到他面前,他也不睜眼,只道:“天天喝水,喝得我要腫起來了,我一腫,你這間脆弱的草屋說不定要塌了。”
佛一陣默然。
下一瞬,一股香氣從缽中飄來。
伏?掀開眼皮子,看見兩個燒餅圓圓地躺在缽里。他把腦袋扎向金缽里,龍嘴如鱷,剛好探得進去,用牙咬住了一個燒餅。
佛把目光轉向擠在草屋里的龍軀,脫落的鱗片有些新生出來了,泛著透亮的光,有些則還殘缺著,模糊在血肉里。
伏?渾身上下鱗片足有數千,佛卻傾身,極有耐心地為潰爛之處上藥。
伏?的嘴里叼著燒餅,回首看佛,金睛冷然,眸光微沉,意味不明地盯了許久。
半天,他才將高深莫測的眼神一斂,開口道:“普天之下皆我之敵,他們恨我,怨我,渴望殺死我,唯有你來救我,難道指望我會感激……啊!!!!”
伏?的話剛說到一半,整張龍臉猙獰了起來,抽搐著發出一聲慘叫,佛涂著膏藥的手剛好按到他最慘不忍睹的一塊肉上。
他這麼一叫,不僅是肉疼,還扯傷了喉嚨,痛上加痛,不堪忍受。
等他緩過來時,已經忘了醞釀好的臺詞。
第十天的夜里,蛐蛐兒還在草稞子里叫。
伏?對那噪聲感到忍無可忍,決心今夜就把這蛐蛐兒活吞了。他喉嚨里仿著蛐蛐兒的叫聲,把蛐蛐兒騙到跟前來。
那只蛐蛐兒是個憨貨,果然被騙了個正著,一步一步地蹦到他面前,卻在離著他的腦袋幾尺遠的地方不動彈了。
伏?的金色大龍睛瞪著蛐蛐兒的小黑眼,二者大眼瞪小眼了好一會兒。
蛐蛐兒許是察覺到危險,居然轉身往回跳。
龍墜罪淵,筋骨寸斷,連只蛐蛐兒都敢在他身上非為,伏?忍了多日,此番非吃了它不可。
他見二者之間只差區區幾尺,猛一探頭,哐地一聲撞到了頂梁柱,柱子斷了,但他還是堅持伸出舌頭,把蛐蛐兒活吞進腹里。
怨氣得抒,耳根子清凈,伏?靠在草堆里,闔上雙眼,只聽得轟隆隆的一陣響動,草屋塌了。
草屋一塌,整個屋頂都砸了下來,雖說不痛不癢,就像個被子一樣蓋在伏?的身上。不過這被子實在是小,只蓋得住中間一截,龍的首尾就露在了外面。
一縷風吹來,伏?抬頭四望,頭頂是燦爛星漢,瞧不出任何端倪,他看向旁邊,發覺自己是在一座山上,此山形如禿鷲,周遭尤為岑寂。
伏?瞇了瞇眼,總覺得此山眼熟,卻一時想不起來了。
待到次日清晨,佛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幕。
一條黑龍躺在坍塌的草屋廢墟里,龍首枕著一根斷柱子,歪著脖子睡得酣然,一只小雀把他的龍角當成樹枝,悠哉地站在龍角上看風景。
佛打量著這些狼藉,久久不動,最后推開歪斜的門,把放在窗前的金缽取出來。
那金缽剛一拿出來,苦撐已久的門就發出哀吟,掉了下來,砸在門前的千日紅上。
這聲音驚醒了伏?,他驀地睜開眼。
滿天飄動的祥云有如魚鱗,在旭日照耀之下散發金光,山坡上是大片的千日紅,像是一朵朵綻開的千瓣紅蓮。鳥兒在離他很近的地方發出鳴叫。
他一動,鳥兒飛走了。
他定睛,正要仔細再看,忽然就被一堵墻遮住了視線。
“…………”
這次不是草屋了,是磚砌的墻,壓在他身上的廢墟也憑空消失了。
不過這次有模有樣,盡管當中一件家具都沒有,卻廣闊得像個宮殿。
伏?轉頭看向佛,金睛與之對視良久,良久,他才若無其事地道:“這麼好的殿都給我了,難道就不配給我一張床?”
佛的視線掠過他龐大龍軀,當中之意不言而喻。
伏?認真道:“我覺得,我再努努力,就能變回人身了。”
佛沒有說話,依他所言整了一張床,只不過那是由石頭做成的床,大抵是怕他把床也給折騰塌了。
伏?看了一眼那張如他所愿的石床,沉思片刻,佛正準備轉身離開,他忽然又道:“等等。”
佛回頭看向伏?,等他說話。
伏?沉默了好一會,佛就一直站在原地等。
終于,伏?道。
“罪淵之中,我所墜之處,有一支青瑯鈿花,那是我落下的。
”
佛看了他片刻,緩緩攤開了手掌,躺在掌心的竟然正是一支沾血的青瑯鈿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