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冷月環正在屋中梳妝,分明是白晝,卻還是點了滿屋的蠟燭。她一會抬腕描眉,一會動手點唇,眼神卻時不時地往那些蠟燭上瞥,哪支蠟燭稍微遭風一吹,她的心就要緊一下。
此刻,她正戴著鳳釵,忽然屋中吹來一股妖風,所有蠟燭皆被吹滅了。她登時瞥向那些蠟燭,戴著鳳釵的手微微一顫,鳳釵掉在了鏡臺前。
她徐徐地把鳳釵拾起,輕輕戴著發間,稍一抬頭,透過臺前的一面明鏡,看到鏡中所照出的屏風后面,不知何時投出了一道人影。那影子修八尺有余,窄腰長身,以冠束發,手里還持著一把扇子,不見真人也能覺出其跌宕風流。
冷月環心下激動起來,三步并作兩步走過去,連屏風都等不及繞一下,把那屏風扶在一旁。屏風后的人像是被她嚇到了,紙扇遮著臉,扇面上寫著四個大字,金玉良緣。
冷月環撥開那紙扇,對上一雙宛若琉璃珠的金眸,眸中晃著浪蕩笑意。
她卻遲疑片刻,判斷不出眼前之人是死是活,干脆就揪了一下他的耳朵。
那人立刻道:“別揪,別揪,紙做的,耳朵要掉了。”
冷月環當即松手,緊張道:“火紙做的?”
那人問:“什麼火紙?”
冷月環急道:“給死人燒的火紙!”
那人一怔,道:“不是,自然不是。”
冷月環緊張地問:“你還活著嗎?”
那人笑道:“活著呢。”
冷月環一蹙眉,又問:“活著怎麼變成紙人了?”
伏?說:“誤會,我的真身不便來這。”
冷月環總算舒了一口氣,轉而又來氣地擰他的胳膊,道:“說了荷年十二月,你就當真今日才來!”
伏?連道:“斷了,胳膊也要斷了。”
“蠟燭都吹了做什麼,唬我?”
“紙片脆弱,我怕引火燒身麼。”
冷月環往伏?的身后看了一眼,關心問道:“阿池呢,他怎麼沒和你一起?”
伏?言辭一頓,臉上的笑消退幾分,道:“他不能來。”
“為什麼?”
“待你有空,我再講與你聽。”
“我還有一個時辰,你快些講。”
“你的大喜之日,我講這些恩恩怨怨,多不好。”
冷月環又掐他的胳膊,道:“別磨磨嘰嘰,快些講!”
伏?扶扇,問:“說來話長,我從何講起呢?”
冷月環道:“就從你離開青霄宗講起。”
她在榻間坐下來,伏?斟酌片刻,將他離開青霄宗后發生的事,連同十三萬年的那些事,盡數講與冷月環聽。
冷月環認真聽完,緩了好一會兒,才道:“……你是說……你是說,你不是一只狐貍,而是一條黑龍?”
伏?頷首。
“你還說……說,阿池不單單是和尚,而是那羅耶佛的轉世?”
伏?又頷首。
冷月環無聲了良久,吐出二字:“哇喔。”
她回過味來,興奮道:“好狐貍,飛一下給我看看,下個雨給我看看。”
伏?用扇子敲她腦袋,道:“你當是來耍雜技麼,我的真身不在這里。”
“所以……阿池真的,化作渡橋之后,下了無間地獄?”
伏?沉默地頷首。
“那他何時才能回來?”
“我也不知。”
冷月環還要說話,門外的侍女敲門了,道:“冷姑娘,快要到時間了。”
她收起話茬,問:“你要不要喝我與小葉子的茶?”
伏?連忙擺手,道:“我已經喝過一次,就不湊這個熱鬧,只是來看看你。”
門外喊道:“冷姑娘!還有一刻就到吉時了!”
冷月環連聲答應,捧起匣中的喜帕。她是妖,半點兒人間習俗都可以不守,但凌燁子終歸算半個人族,錦悠城對她來說也算半個家,因此選擇了在這里成婚。
只不過來吃喜宴的,除了青霄宗的一些師弟師妹,壓根兒沒幾個是人,如果金幼城主知道了,非要嚇死不可。
伏?忽而用扇子攔住她,道:“我還有一件重要的事沒講。”
“什麼事?你快說。”
“我們前世見過。”
冷月環一睜明眸,問:“前世?見過?”
“前世你叫惋江,是仙官萬物司命,與我還是仇家。”
“仙官?仇家?”
“你與凌燁子,也不是第一世見了。”
“嗯??”
伏?把扇子上的四個字指給她看,笑道:“我要告訴你的就這四個字,金玉良緣,你們相互等了好幾世,此世有情人終成眷屬。”
冷月環的眉眼彎彎,道:“謝你吉言。”
伏?將她的錦繡蓋頭接過來,與她對視片刻,見她笑靨明艷動人,穿戴鳳冠霞帔,忽生悵然,這麼美好的姑娘,今日竟就要嫁人了。
他拿著蓋頭,鬼使神差道:“好美人,哪兒有郎君配得上你,要不你就別嫁了。”
冷月環的秀眉挑起,朱唇一張,眼見就要破口罵人了,伏?的手一抖,立刻幫她把蓋好,擋住她挑起的秀眉和不饒人的朱唇,哄道:“嫁,嫁,金玉良緣,滿天下唯獨凌燁子配得上你。”
門外的人打開房門,幾個侍女歡喜地將冷月環扶了出去。伏?站在屋內隔著門口目送她的背影,人群熱熱鬧鬧地去了,后頭一時顯得有些冷清。冷月環往外走出了幾步,忽地回頭,戴著蓋頭也看不到,只對他道:“狐貍,喜酒你也記得喝,晚些走,常回塵世看看。”
伏?緩道:“好。”
紅妝鋪得十里長,佳釀溢出十里香,喜樂不絕于耳,迎新娘的俊郎君騎著白馬,到門前接親來,以雁為禮,冷月環微微一欠身,被人扶上花轎。
冷月環不知道,伏?一路都跟在這隊伍后面,走起來還有點兒一瘸一拐的,旁邊小姑娘笑著議論,哪里來的一個豐神俊朗的跛子,跟在這家新娘的轎后戀戀不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