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話出口的這一瞬間,一直平和鎮定的僧人,那頎長的身軀,竟出現了片刻的僵硬。
沈獨頓感快意,先前才憋回去的笑,立刻又出來了。
甚至比剛才更大聲。
若是往常,誰要用他用過的杯盞喝水,他都會覺得惡心。
所以每每六合神訣反噬發作的時候,裴無寂總想湊上來親近他,他都沒準。
可此刻,大約是因為這惡心轉嫁到了旁人的身上,他竟不覺得有那麼惡心了。
反正喝了旁人口水的,又不是自己。
想笑。
特別想笑!
就是笑得身上傷口都跟著疼了起來,他也沒能停下來,畢竟剛才這禿驢一瞬間的僵硬……
真實,太真實了。
“我這可是提醒過的啊……”
一面笑,他還一面為自己開脫,渾然沒有半點誠意。
僧人一動不動地站在他床榻邊,先前那僵硬與尷尬,都在沈獨憋不住的笑聲里,慢慢地褪去。
一雙眼眸望著他,卻是越來越深。
他終究還是沒能站上多久。
沈獨笑的時候已經放開了他的袖袍,于是他抱著經文提著食盒,便拉開門走了出去。
那腳步比起他來時的從容,似乎略快了幾分。
屋內的笑聲還沒停。
在他即將從竹舍屋檐下離開的時候,里面還傳來了一道笑意殘存、聽不出是冷是熱、是玩笑還是威脅的聲音。
“和尚,我可不是什麼好人。勸你呀,二十七日內治好我。不然,怕是要被我生吞活剝,啃得連骨頭渣子都不剩……”
“……”
僧人腳步又是一頓,也聽不懂沈獨這話到底什麼意思,卻偏覺得方才喝下去的水,都化作了火炭,在他喉嚨里、心肺中,灼燙地燒了起來。
一種極端異樣的感覺。
……
和尚終于是走了。
沈獨臉上的笑意也漸漸地消減了下去,取而代之的卻是面無表情的冰冷。
剛才那話,并不是玩笑。
他起了身來,在和尚走后便仔仔細細想整個屋子翻找了一遍。
在角落的木柜里,他看見了自己染著血污的衣袍,還有收在旁邊、猶自沾著點血跡的垂虹劍。
伸手向那寬大的袖袍一摸,是一片略厚的、軟軟的觸感。
于是知道那東西還在。
心定下來幾分,沈獨修長的手指從垂虹劍的劍鞘上慢慢拂過,一雙眼底,光華明滅。
最終他還是沒動這衣袖,也沒動這劍,又將柜門合上。
這個時候,還不適合輕舉妄動。
若貿然聯系外面人,天知道來的是救兵,還是殺手……
最好,還是要盡快知道外面是什麼情況。
思量片刻后,沈獨重新看向了窗外,那一座高高的山巒,還有山巒上云遮霧繞的禪院。
天機禪院……
既在江湖上有這般超然的地位,總不可能什麼都不知道吧?
心底忽然就生出幾許異樣的念頭來。
沈獨想起了江湖上流傳的那些話,想起了天機禪院如云的高手,想起了那為闖入者“驚為天人”的慧僧善哉,也想起了千佛殿那十六年未曾現世的三卷佛藏……
“若能入內一探……”
第5章 吃肉還不夠┃怎麼,這麼怕被我吃了啊?
這念頭一冒出來,就跟瘋長的野草一樣,再也壓不下去。
沈獨知道,這想法很瘋狂。
可一直以來,這江湖上的人不都以為他是瘋子嗎?不真的瘋上一把,實在是對不起自己!
沒有人知道天機禪院到底有多少高手。但所有人都知道,能在天機禪院稱得上一聲“高手”的和尚,其武功修為,至少都高出外面的江湖高手一大截!
要探天機禪院,絕不是什麼容易的事情。
甚至很多人才接近禪院,就已經被人發現了。
可沈獨覺得自己不一樣。
前所未有的不一樣。
在他之前,還沒有任何一個人能因為種種的機緣巧合,在進入到天機禪院的后山之后還沒有被禪院發現!
換句話說,他擁有比旁人更隱秘的探查條件……
雖然他沒明白為什麼。
沒明白啞巴僧人為什麼救自己,又為什麼沒有告訴禪院。或許是一念慈悲,又或許猜到他不是什麼好人,所以才選擇了不告訴禪院?
罷了。
這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就因為這和尚一念之仁,沈獨發現,自己不光暫時擺脫了生死的困局,可能還擁有了一個前所未有的絕好機會。
“慧僧善哉……”
若非現在他身受重傷,經脈一條沒好,只怕早已迫不及待地飛身上山,去會會這一位令他神交已久的僧人了。
當然,更重要的是去才瞅瞅那傳說中的三卷佛藏。
武圣婁東望留下的武學精要啊!
天底下誰不垂涎?
沈獨也不過是個普通人,即便已經修煉了威力奇大的六合神訣,可功法和籌碼這東西,誰會嫌多?
要知道,當初顧昭邀他去赴那一場鴻門宴,就是用這三卷佛藏作餌。
他派人來傳信給他,說找到了婁東望后人的蹤跡。
裴無寂當時就說顧昭在設局,這一場宴會不能去。
可他沒在乎。
他跟顧昭太熟了。
這人雖被天下人稱為“蓬山第一仙”,但實際上不是什麼好東西,內里蔫壞,切開就是個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