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一點很讓沈獨喜歡。
那就是凡事不管好壞,先做兩手準備,以防萬一。
裴無寂都能看出他在設局,他又怎麼可能看不出來?
可他愿意去。
因為他相信顧昭不會憑空編出這麼一件事來吸引他過去,既然說了,鴻門宴有,那傳說中的“婁東望的后人”肯定也有。
只要顧昭這鴻門宴不成功,后面就得乖乖交代出婁東望后人的事情。
有了婁東望的后人,還愁三卷佛藏不到手?
武圣可是有遺言在的,只要他的后人愿意,要來取這三卷武學精要,便都給出去。
天機禪院再霸道,地位再尊崇,眾目睽睽之下,也不可能不遵循武圣的遺愿。
至于婁東望后人?
他是不是真的想要那三卷武學精要,根本不重要。
——不管是沈獨,還是顧昭,手里都有一千一萬種辦法,讓他“想要”。
只可惜,他還是沒能安然度過鴻門宴。
本以為……
能與顧昭謀皮,籌劃籌劃去天機禪院取回三卷佛藏的事情。
“棋差一招啊……”
他站在窗前,望著那一片在雪地里搖動的竹海,終于還是瞇著眼睛,慢慢地念了一聲。
隨后略一思索,卻不再繼續看了。
知道自己如今是什麼處境,在什麼地方也就夠了。
再多看,都是浪費時間。
他將窗戶關上了,想要走回去躺下繼續睡,可在腳步即將邁開的時候,目光一晃,便看到了那靠墻立著的書架。
已經被重新收拾過的經卷,整整齊齊排在里面。
或新或舊,或雪白或泛黃的紙頁,都散發著的隱隱的檀香氣息。
佛門的經卷……
沈獨絕不是相信神佛的人。
素來也不讀什麼經文。
可這一刻,竟忽然生出幾分興趣來,于是腳步一轉,就走到了書架旁,手指從那些經卷上劃過,最終停在了《妙法蓮華經》上。
若他沒記錯的話,剛才那個啞巴僧人在這里抄寫的經卷里,就有這一卷。
沈獨將這一卷取了出來。
看得出紙頁已經有些老舊了,不是江湖上常見的成本書冊,而是一冊近尺長的卷軸。
打開來看,里面還繪著一些佛像。
“如是我聞。”
“一時、佛住王舍城、耆阇崛山中,與大比丘眾萬二千人俱。”
“皆是阿羅漢,諸漏已盡,無復煩惱,逮得己利,盡諸有結,心得自在……”
他一行一行地看下來,才念了三句,就覺得不很對勁,舌頭好像都要跟著打結了。
一時覺得無趣。
“佶屈聱牙,什麼狗屁不通的玩意兒!”
到底不是什麼有慧根的人。
沈獨隨手又往后面翻了翻,既沒有從中悟出什麼武功心法,也沒解出什麼千古謎題,更沒有得到什麼人生困局的開悟。
于是乏味地咂了咂嘴,又給放了回去。
倒是放回去之后,他似有所感地抬了自己手指,湊上來輕輕一嗅,竟然嗅到了一點隱隱的檀香與墨香。
有點像那和尚身上的味道。
“呵,但愿這禿驢,能有點腦子,聽懂我說的話吧。千萬別找死……”
畢竟,裴無寂只是個意外。
當年沒有在事后殺裴無寂,如今卻未必不會在事后殺了這啞巴和尚。
農夫與蛇的故事,放在沈獨身上是永遠合適的。
他這人,沒有心。
桌案上還排著幾味沒有用完的藥草,旁邊則擱著被裝進小罐里的藥汁,還有搗藥用的藥盅和藥杵……
沈獨擺弄辨認了一圈,也沒看出什麼深淺來。
左右無聊,到底還是又躺了回去。
還是睡覺。
修煉分內外,內功靠經脈,外功靠皮肉。
他如今內里是經脈破碎,還沒長起來;外面是傷痕遍布,動作大了都能撕裂傷口。
即便深知睡覺是浪費時間,可客觀上他也沒有練功的條件。
所以,除了睡覺,又能干什麼?
眼睛一閉,棉被一蓋,沈獨就覺得自己變成了一只冬眠的青蛙。一開始還不怎麼能睡著,可時間一久就迷糊了。
依舊睡得不安穩。
夢里面都是打打殺殺,還有倪千千不斷在他耳邊喊:沈獨,你要死了,你要死了。
睡著都覺得累。
于是沈獨又睜開了眼睛,一看外面日頭已經斜了不少,但距離太陽下山明顯還有一段時間。
他嘆了口氣,還是起了身。
二十七年,算得短命一點,是小半輩子;若按著倪千千的話來算,那已經是人生的大部分了。
從沒有一日這麼閑。
沈獨覺得渾身不舒服。
不舒服他就喜歡給自己找點事來做。
往常在間天崖上還能時不時地出去轉悠兩圈,攪動攪動江湖上的腥風血雨。
可這小屋,這殘軀,能做什麼?
目光又回到了書架上。
他眉頭皺得死緊,猶豫了許久,還是迫于無聊,走了過去,把書架上的經卷都翻出來看。
什麼《妙法蓮華經》《楞嚴經》《金剛經》《大藏經》,通通看不下去,反倒是在最邊角位置翻到了一本《楞嚴咒》,略看出了幾分門道。
竟是一道清心的法門。
修持之后能引動身上氣脈按照一定的規律運行,排解雜念,靈臺清明,大大提高練功的速度,甚至很大程度上能避免走火入魔。
沈獨是越看越火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