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暉已斜。
他回身關攏了門,身影被門縫擠成了一條,很快便帶著那一片淡淡的月白,消失在了崎嶇的山徑之上。
沈獨靠在窗前,見著他影子不見了,回想起方才一瞬間奇妙的感覺來,只覺得這和尚的脾氣未必就像表面上那麼和善。
不過……
“騎驢看唱本,走著瞧吧……待我傷好……”
要拿捏一個天機禪院不會武功的和尚,得是件多簡單的事情?
他不但要吃肉,喝酒,還要逼著這和尚吃肉、喝酒呢!
到時候,再看看他能不能有這般神氣!
一聲冷哼,沈獨心底到底不很爽,坐下來只把那荷香葉包雞當成了惹他不快的和尚,三兩下惡狠狠地拆吃了個干凈。
接著就拿了一卷經書,躺床上去看了。
僧人是天黑之后再回來的。
藥簍里已經裝了許多沈獨認識或者不認識的藥草。在被他一一洗凈之后,一小部分被他加了水放在火爐上,煎成了湯藥;另一部分則都放入了藥盅,用藥杵慢慢地搗碎。
不必說,前者進了沈獨的肚子,后者到了沈獨的身上。
忙完了這一切,僧人又仔細在爐子里加了不少的木炭,以確保能燃到后半夜,這才離開。
與昨日一般,依舊沒在竹舍中過夜。
這讓沈獨覺得有些奇怪。
這竹舍在天機禪院的后山,怎麼看都是個清凈到不能再清凈的所在,且屋內一應生活用的東西都有,更有僧人們平日修行所需要的佛經。
按理說,不像是什麼一時的歇腳之地。
可僧人卻是每日中晚上下山來上兩趟,夜深料理完了此間的事,回山上去睡。
就是這麼看著,沈獨都覺得累了,更遑論是半點武功沒有,還要成日上上下下的僧人?
難不成……
是自己占了他平日歇息的床,所以對方只能回山上去?
沈獨不知道答案。
但一連十日觀察下來,竟是日日如此。
僧人來竹舍的時辰,十分規律:大清早基本是不來的;臨近中午的時候帶些吃食來,同時也會帶些經文來抄寫或者研讀;到了晚上就很簡單,帶點吃的, “伺候”好了沈獨之后,就提著藥婁出去采藥,然后給他熬藥,搗藥,換藥。
這期間自然會有不少的尷尬處。
可一來沈獨是被人伺候慣了的,雖不說衣來伸手飯來張口,但也差之不遠了;二來那僧人素性鎮定,頗給人一種泰山崩于前而色不變之感。
所以就算有什麼尷尬,在這兩人之間也尷尬不起來了。
一開始,沈獨只是勉強能走路;沒過兩日精氣神就回來了,能自己穿衣往外面走走;到了第十一日,他期盼已久的事情,終于到來——
一夜睡醒,體內任督二脈已愈!
原本他當日遭受重傷,本是周身經脈盡斷。可這些日子以來,他又不是傻子。
任督二脈,乃是修行的根基。
若能先修復這最重要的兩條經脈,便至少能恢復自己三分之一的實力,絕對能解自己燃眉之急!
所以這些天來,他看似吃吃喝喝任由那和尚擺布,可暗地里都在修復任督二脈,只求早日康復。
虧得六合神訣本就霸道。
這般強行催動功力去修復,竟也沒對經脈造成太大的損傷,只是相比起原來寬闊厚實的經脈,略脆弱上一些而已。
就憑這一點,什麼放棄修煉六合神訣的念頭,沈獨就根本沒動過。
這一日方睡醒,他睜開眼來一運氣一感覺,便有些喜出望外,一下翻身從床上坐了起來。
還好動作不大,不然非得崩裂傷口不可。
盤膝而坐,兩手在膝頭上一搭,掐指訣扣了個印,心就已經完全靜沉了下來。
沈獨年紀雖輕,在如今的江湖一流人物之中,是個實打實的小輩,可修為功力卻是人人嘆服。
一則修煉早,二則功法霸道。
小二十年下來,內力之渾厚,攻擊之強悍,早已經超過了不少的老家伙,乃是名副其實的“第一流”。
強如顧昭者,尚且需要憑借機緣,依賴于前輩渡傳功力;沈獨的功力卻都是自己修來的,縱使路子很邪,也沒人敢置喙什麼。
如今內勁一運,在兩脈之中走開,沈獨只覺得那一股蟄伏了多日的力量,終于回到了自己的身上。
雖與全盛之時相差還有些遠,可已經足夠舒坦。
這一刻,他只想仰天一聲長嘯,將近些日胸中凝著的郁結之氣,都舒散出去!
可到底不是在自己地盤上。
那嘴才一張開,又白眼一翻給合上了。
喊一聲爽爽?
這倒沒什麼要緊,可若是將天機禪院其他人招來,那就是找死了。
沈獨雖覺得自己即便是只有三分之一的實力,可有一定的自保之力,畢竟天機禪院不殺生。
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他忍了,直接自床上一躍而下,便輕巧地落到了地面上,伸了個懶腰,推門走了出去。
這個時辰,那和尚還沒來。
昨夜又下過一場小雪,現在太陽出來,屋頂上的雪開始化,滴滴答答地順著屋檐向下淌水。
空氣里彌漫著清潤的泥土香和微苦的藥香,翠竹搖曳,雞爪似的竹影縫隙里,透出比雪更凈的天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