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輕輕用指甲將那一層香皮起了出來,將其按著顏色的不同,分成了兩片,小心地卷了起來。
于是成了小拇指粗細的兩條,皆只有五寸長。
一者紫褐,一者雪白。
紫褐的是南香,雪白的是北香。
蓋因幽識香南北皆長,略有差別;幽識鳥南北皆有,所識之香亦因地域而異。南香不引北鳥,南鳥不識北香。
所以,在沈獨的手上,這兩香就有了不一般的用途。
紫褐的南香所引來的幽識鳥,可以帶著信,飛回妖魔道;雪白的北香所引來的幽識鳥,則能攜消息,飛向蓬山。
幽識鳥速度極快,來往這兩地,也不會超過五天。
這便是他的“救命稻草”了。
只不過,若用不好,或者一念之差,點錯了香,引錯了鳥,喊錯了人,怕是這“救命”就變成了“奪命”。
“一個是正道,表面上殺我不能后快的死對頭……”
沈獨手指輕輕點了一下那支白香,想起了顧昭那仙氣飄飄、負手而立的姿態,又移向了旁邊的紫香,想起了裴無寂那不動聲色、心機深沉的臉龐。
“一個是邪道,很可能暗算我、背叛我的舊心腹……”
難選。
實在是太難選了。
這時候,他才覺出了那種孤獨:全天下有這麼多、這麼多的人,妖魔道上他登高一呼,萬人俯首,可又敢信誰?
就連這千挑萬選、思慮再三之后剩下的兩人,也充滿了不確定的危險。
心里面,莫名生出了一種倦怠。
他隨意折了窗外一截小竹,將這兩根香用紙卷蓋了,一道放入了細細的竹筒內,然后收入了袖中藏起。
沒搞清楚外面的情況,他不會貿然點香。
要知道,點錯了,等著他的,就一個“死”字。
歸根到底,還是要上天機禪院看看。
昨天沒跟著那和尚進去,是因為在氣頭上;今天沒跟上去,是覺得這大白天、大中午,直接跟上去未免膽子太大。
要一不小心跟丟了,天知道會不會被人發現。
所以,在收好了香之后,沈獨便去周圍走了一圈,試圖看清楚不空山附近的地形,以為他日做準備。
然后趕在那禿驢回來之前,才回了竹舍。
只裝作一副一下午都沒出去過的模樣,坐在書案后面讀經書。
不知道的,怕還以為他沈獨從此要改信佛了。
可即便是如此,讓人瞧不出半分破綻,僧人也沒搭理他。
來送了飯就走。
還是那一碗白粥,那一碟咸菜,變都沒變一下。
就這樣一連五天過去。
任沈獨明里暗里,好話說盡,甚至紆尊降貴跟他談自己對某一段經文的心得體悟,對方也無動于衷。
連眉眼都沒多動一下!
吃肉沒有,喝酒做夢!
每天中晚兩頓,準點送飯,清粥小菜。
沈獨沒吃出什麼清心寡欲,淡泊名利,反倒是吃出了一肚子的邪火,嘴里發淡,眼睛發綠,見著那死禿驢就恨不能提劍給剁了!
可偏偏還得忍著。
你問為什麼?
能為什麼?還不是因為不空山上那一座大陣!
五天過去,他自然小心翼翼地跟了那和尚五個晚上。基本都是他人前腳走,他后腳就跟上。
本以為輕而易舉就能探出行走的路線。
可真的跟了五夜,還夜夜都跟丟之后,沈獨就覺得有些邪門了。
今天是第六夜,距離六合神訣的反噬已經只有十天。
他功力已經恢復了一半。
做各種事情,自然是比先前更游刃有余,也多了幾分自保之力;可伴隨功力一起漲上去的,還有那一股邪躁之意。
這幾天,那僧人雖是個啞巴,說不出話,也不會跟他表達,可沈獨覺得……
自己這兩天看他的眼神,絕對不很對勁。
因為他心底的念頭就十分不對勁。
可以說,留給他的時間不是很多了。
但今夜,絕對是個絕好的機會。
天公作美,白日竟然下了一場大雪,蓋了滿山,甚至壓折了這山上不少的樹枝。地面上厚厚的一片,都是雪。
且臨近這傍晚時刻,雪已經停了。
這也就意味著,人從雪上走過,會留下腳印,并且短時間內不會被新雪覆蓋。
幾天來,沈獨都是追到一半人就丟了。
可今天……
他就不相信,在老天爺都幫他的情況下,他還進不去!
僧人端來的那一碗熱粥,他沒碰。
一雙漂亮的丹鳳眼,在昏黃的燈光之下,有一種幽暗到攝人心魄的光彩,只這麼定定地注視著窗外。
僧人離去的背影,已經越來越小,終于上了山道。
“呼啦!”
這一瞬間,沈獨想也沒想,身形如鬼魅一般,直接掠出了窗外!
他輕得好似一片鴻羽,騰躍在竹海之中,腳尖偶爾落在雪上,竟是半點痕跡都沒留下。
跟了幾天,他也算熟門熟路了。
前面的一段路幾乎想都不用想便掠了過去,上了山道約莫三息之后,就再次看見了僧人的背影。
月白色的僧袍,在幽暗中有些模糊。
可這滿山都是白雪,有熒熒的雪光從地上映照出來,竟將那月白給染了,好似一片雪似的純白,幾乎要與這滿山的雪融為一體。
不疾不徐,安然前行。
山道上也鋪滿了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