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腳步過去之后,厚厚的雪上,便留下了兩行格外清晰的腳印。
見此情況,沈獨那薄而冷的唇畔,頓時便掛上了幾分微涼的笑意,越發屏氣凝神,心無旁騖地跟著這一串腳印上去。
不空山上,山道岔路極多。
到得此山七成高位置的時候,死禿驢轉過了一片堆起的高大的山石陣,隱約有石塊轉動的聲音傳來,便一下沒了影子。
往日便是如此。
沈獨一連追了五夜,夜夜都在這里卡住,轉過去就看不見人影了,地上腳印凌亂,也無從中辨認出他走的到底是哪個方向。
但今天這雪,實在幫了大忙。
人雖沒了影子,可地面上清晰的腳印還在。
他謹慎地在旁邊等了一會兒,沒見僧人回轉,也沒見周遭有人,才一下閃身出來,踩在僧人留下的腳印上,一步一步穿行在這亂石陣中。
眼前石影重重而過,只讓人覺得眩暈。
可在踩出第二十七步的時候,便忽然一片清明。
沈獨定睛一看——
天機禪院,已在面前。
這里應該是后山。
從他這個角度,只能斜斜地看見前山高大山門的一角,天王殿兩側高高聳立的鐘鼓樓,在深墨藍的天幕上留下對稱的暗影。
一座座佛殿,一重重地疊著,莊嚴肅穆。
白雪蓋了金色的琉璃瓦。
禪院的各處卻都點著燈。
昏黃的燈光照著那畫滿神佛的墻壁,刻滿經文的經幢,也照著鏤滿蓮紋的雕窗,還有院中那幾樹葉片小小的菩提。
整座禪院,都給人一種奇異的安定之感。
每一個細節,都藏著滿滿的禪意。
后山那一片,都是普通僧人居住的禪房僧舍。
但沒有圍墻。
那身穿月白僧袍的和尚,出了石陣之后,便從后山的臺階走了上去,路過了那一片禪房,卻沒進去,反而朝著更里面進去。
“奇怪,這禿驢不回僧舍,要去干什麼?”
沈獨瞧見了,有些好奇。反正對這禪院也不熟,挑個人跟著,先摸摸這地方的情況,倒是剛合適。
心念閃動間,便收斂氣息,跟了上去。
他輕功已到而登峰造極之境,輕而易舉就上了屋檐,踩著屋頂那琉璃瓦上的積雪,悄無聲息,綴了上去。
一路穿行。
過了有大半刻,僧人才從道中折轉,上了臺階,進了一座大殿。
沈獨伏在旁邊一座大殿的屋檐上,遠遠地瞧著,幾乎是下意識地就想要靠過去探探。可正待要起身時,目光一抬,卻是陡然一驚!
殿門上懸著一塊有些陳舊的匾額。
周遭的光線太暗,所以透出幾分模糊。
可他是什麼目力?
只這一瞬間,已經看清楚了刻在上面的三字大篆——
千佛殿!
第11章 荒謬的想法┃這死禿驢,不可能是傳說中的慧僧善哉。
那種感覺,真是復雜到了極致。
乍看上去這大殿普普通通,與禪院周遭的其余建筑一般,沒有什麼特別之處。甚至它還要更小一些,更陳舊一些。
可這三個字……
方今天下,但凡江湖中人,有誰不知道,又有誰不覬覦?
傳說中,那放著三卷佛藏的地方。
無數人千方百計潛入禪院一趟,卻最終都折戟沉沙、功虧一簣的地方!
在來到天機禪院之前,沈獨已經從無數人的口中,聽聞過它的大名。
在肖想武圣婁東望留下的武學精要之時,也不是沒有在腦海中勾勒過此地的輪廓。
也許是金碧輝煌,也許是陰慘黑暗,也許是一派慈悲的肅穆……
可沒有一種也許,能與眼前之所見相對。
傳說中的“千佛殿”,竟然是這樣。
竟然也就這樣。
他人在另一側大殿的檐上,就這麼帶著幾分怔然,看了許久,心底的感覺很奇妙:混合著想象落空的微妙失望,又慶幸于此殿的平平無奇。
太尋常了。
既沒有森嚴的守衛,也看不見任何機關陣法的痕跡,表面上看完全就是一個誰都能進去的地方。
對他而言,要進去就更沒有難度了。
“看來,厲害的不是千佛殿,而是守千佛殿的人了……”沈獨眉頭頓時就擰了起來,目光注視著殿門口,思考著自己該進,還是該退,“慧僧善哉,會在里面嗎?”
天機禪院年輕一輩最出色的僧人。
聽說他佛法精深,熟讀經書萬卷,即便是一些德高望重的大師也對他贊不絕口;他在禪院中講經的時候,幾乎滿院上下都會來。
武學就更不用說了。
能被無數入探的能人異士稱一聲“驚為天人”,又豈是普通人?其武學修為,必定已經到了登峰造極之化境,可躋身當世一流。
只不過……
“這地方,那禿驢進去干什麼?”
想法一下回到了剛才走進去的僧人身上,沈獨有些疑惑不解,躊躇片刻,膽子一麻,竟閃身跟了上去。
如果是旁人,是旁的地方,他肯定還要顧忌一些。
但傳說中的“善哉”麼……
那麼多的窮兇極惡之徒,且是以各種方式闖入,站著進去跪著出來,可沒聽說誰缺胳膊斷腿受太重的傷。
所以,和尚嘛,指不定跟救他那僧人一樣,走路連只螞蟻都舍不得踩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