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偏偏那一閃念之間,竟害怕死亡。
人活著固然無趣。
可死亡又是一種什麼樣的境界呢?
對于這人世間的一切,他已經無所敬畏,可對于未知依舊心存恐懼。一切一切的掙扎,也不過是為了活著而活著。
那麼這一刻,他依舊要強忍著萬般的痛苦,為自己博那一線的生機!
生死存亡關頭,反應的速度,超越了極限!
沈獨甚至能聽到自己強行壓低自己肩膀時,骨骼轉動的聲音,竟是在這狹窄逼仄的戰斗之中,硬生生將自己與對方指爪的距離拉開了半寸!
半寸足矣!
“砰!”
寂如閃電,迅比驚雷!
只這半寸的空間,半寸的距離,已經足夠他將自己的右手抬起,五指穿破黑暗,也沾染了空氣里還浮動著的血花,握成了拳頭,與僧人的手腕,撞在一起!
簡直不像是撞在了血肉之軀上!
硬得令人發指!
若非傳入耳中的依舊是令人心顫的血肉擠壓之聲,他幾乎要以為自己的手是撞在了一塊堅硬的磐石上,有金鐵一般的質地。
疼!
過快的速度,帶來的是猛烈的撞擊。
沈獨險些覺得自己手指都要為這一撞所折斷,但很顯然,對面那神秘的僧人也好不到哪里去。
手腕本是人薄弱的關節處,即便天機禪院注重外功修煉,也不能將手腕修煉得與拳頭一般。
所以受此突如其來的一擊之后,僧人原本抓向沈獨肩膀的手掌,幾乎立刻為這一股力量所迫,偏離了開去。
“噗!”
精鋼一般堅硬的指爪,擦著沈獨的脖子,深深地陷入了他背后書墻那厚實的木料之中,輕松干脆得像是戳進一塊豆腐!
沈獨毫不懷疑,這指爪若是落在自己肩膀上,只怕立時就要被卸去一條胳膊!
這藏在暗中的神秘僧人,出手竟然如此兇狠!
他不由為此倒吸了一口冷氣,心里覺得這與自己素日熟知的天機禪院僧人并不一樣,可行動上卻是沒有浪費半點時間!
機不可失,失不再來!
受他這一撞阻攔,對方一擊已然落空。還不待對方收回自己的手掌,沈獨已毫不猶豫,一掌轟出!
可竟不是轟向對面的僧人,而是打向了自己頭頂!
六合神訣雖然在方才被擊潰,可其強大之處便在于,僅僅過去了片刻,它已經在他體內自動地流轉凝聚。
這一點力量,與僧人交戰,或恐有些捉襟見肘。
可用來逃跑,絕對足夠!
“咔嚓!”
木材瓦片,應聲而裂!
澎湃的掌力,幾乎在擊出的瞬間,便在這千佛殿的殿頂轟出了一個直徑三尺余的大洞!
一時間木梁碎屑飛如亂雨,金瓦殘片拋似濺雪!
夜深了。
山間的月竟然出來了。
清冷的月光自這破洞口灑下,一瞬間照在了沈獨那精致但充滿戾氣的面容上,照亮了他那一雙幽暗的、藏著旋渦的深眸,也照見了那一角雪白的、不染半點塵埃的僧袖!
倉促間,沈獨什麼都沒有看清。
月光照落的瞬間,他眼底只掠過了那一片白,接著便毫不猶豫,一跺腳之間,已從與那僧人的對峙之中脫出!
渾然一道颶風,直接自這破洞中騰身而出!
這時候,哪里還顧得上什麼驚動誰不驚動誰?
生死關頭,他腦子里只有“逃命”二字!
打從一掌拍碎千佛殿殿頂的那一刻開始,沈獨就知道,今夜之事,勢必在天機禪院,乃至于整個武林,掀起軒然的波濤!
夜幕下的天機禪院,安靜得猶如世外桃源。
他方才破殿頂而出的那動靜,是何等驚人?
幾乎就在他騰躍而出的同時,就有不少功力深厚的和尚聽見了,立刻睜開了眼睛。更別說千佛殿附近恰好還有走動的弟子,聞聲抬首,便大大吃了一驚!
月光下,竟是一道深紫色的魅影,從千佛殿的殿頂越出!
一身孤絕戾氣,渾似妖魔!
只靜了那麼片刻,四下里便響起了此起彼伏的驚呼聲,不外乎“敵襲”“來人”“妖魔休走”之類的。
可不管他們的聲音有多洪亮,沈獨統統聽不見!
耳旁,只有那呼嘯肆虐的風聲!
強行運功逃命,他周身經脈都出現了恐怖的滾燙燒灼之感,可身體內涌流著的鮮血卻給他以冰冷的錯覺,刮面來的寒風吹得他四肢百骸都要凍僵!
天機禪院無數佛殿經塔,都從他腳下飛掠而過。
沈獨覺得就算是自己上一次躲避大半個江湖的追殺,都沒有這樣快過!
那禪院中響起的無數驚呼,無數怒喝,只三五個呼吸間,便被甩在了身后!
眨眼,便越過禪院的范圍!
山林間還有未化的殘雪,他衣襟上還有這未干的血漬,想也不想,便從這不空山的高處一躍而下,順著那盤龍似的山脊,乘風滑下!
強勁的山嵐,一面墻似的倒過來。
沈獨喉頭一甜,血腥氣已重新涌了上來,心肺間有如刀割一般疼痛,幾乎要在這瞬間沖垮他的理智。
意識模糊間,他只竭力地扭轉了身,回首看去!
于是便看見了,那一道雪白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