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不是明擺著的事嗎?
真從這里出來,這傳說中簡直跟長了三頭六臂一般的大魔頭,未免腦子太傻,膽子太大。
事實上,幾乎所有人都與賀五德一樣,沒有人覺得身受重傷的妖魔道道主,會大搖大擺從這里出來。
所以——
在他出現的那一個剎那,沒有一個人反應得過來。
下方山道上忽然“當啷”地一聲響,驚得周遭人連忙看去,這一看之下,便是大驚失色!
“昆師弟!”
有人撕心裂肺地大喊了一聲,急忙奔了過去。
可已經晚了。
那一位剛打完呵欠的昆師弟,已經說不出一句話來,脖子上一條橫著的血線冒了出來,劃破了他的喉嚨,也劃破了他的血管。
鮮血噴涌!
他的劍掉在山石上,又滾入了溪水里,但這時候誰還顧得上?
他的手捂著自己的喉嚨,一雙原本不大的眼睛瞪得老圓,嘴唇張著,似乎竭力想要發出什麼聲音,可都是模糊而破碎的。
往昔跋扈的神態,變成了驚恐欲絕,徹底地凝固在了這張臉上。
沒氣兒了。
倒地了。
方才驚呼的同門,甚至都還沒來得及跑到他的身邊。
背后邱長老頭皮一炸,身上汗毛都豎了起來,眼見得那弟子就要跑過去,嘶啞著嗓子,猛然一聲大喝:“別過去!!!”
可還是遲了。
眾目睽睽之下,竟無一人看清楚人到底怎麼死的。
只見得模糊的影子在場中一閃,清風攪動濃霧,一點雪玉似的劍光,帶著幾許比這冬日更鋒銳的冷意,刺破了那人眉心。
“噗通”地一聲響,人倒進了下方的溪水里,血污濺開了一片。
這一下,再也沒有一個人敢上前了。
就連方才高呼的邱長老,臉色都變得蒼白起來。
所有人恐懼地顫抖著,幾乎下意識地聚攏到了一起,接著才反應過來,大聲呼叫:“都到一起,別散開!是那魔頭!一定是那魔頭!”
他們不明白。
這時候也根本沒有多余的腦子去想:為什麼會是沈獨,他的內力又是怎麼復原的,憑什麼還能這般神出鬼沒地殺人?
可他們無比確信,一定是他!
守在山上位置的賀五德,這時頭上冷汗都冒了下來,在剛出事的時候就一貓腰躲在了大石頭后面,頭都不敢露一下。
聽得下方人喊聚在一起,他只覺得手腳冰涼。
下面的人能聚在一起,他這個人在山上的,卻是萬萬不敢下去。
天知道那魔頭屠戮的刀,什麼時候就落到了自己的頭上?
不。
他還不想死。
賀五德竭力地屏住了自己的呼吸,可又管不住自己好奇的眼睛,縱使幾乎被嚇破了膽,也沒忍住轉過了眼,透過石叢間的縫隙向下看去。
數十人聚攏在一起。
每個人都試圖藏在人群的最中心,但總會被往里面擠的人推出去。生死面前固然有大勇者,但更多的還是貪生怕死之輩。
所謂名門正派,也都一樣。
他們驚慌的目光,掃向四周,但四下里都是濃重的霧氣,又看得清什麼?
沒有一個人意識到,危險已然降臨!
唯有賀五德所處的位置較高,親眼看見那一道披著紫黑氅衣的身影,自一旁半山腰的山林間閃現出來,翩然若仙魔降世一般,出現在所有人的頭頂!
本就在這里連續駐扎守了好長的時間,有人早已經心生倦怠,沒當一回事,也有人已經耗盡了心神。
誰也沒有在巔峰,都是疲兵。
更不用,即便他們每個人都發揮出十成十的實力,也不是沈獨的對手!
無法形容。
殺人這件事,由這個人做來,簡直如同在紙面上提筆作畫一般,劍尖便是他的筆尖,劍光便是他的筆墨。
橫撇點劃,鮮血四濺!
有人在喊“殺了他”,也有人奮劍而起,絕路中一擁而上,更有人落荒而逃……
世態種種,都凝聚在這小小的一隅。
可有誰能真的阻擋他?
劍光縱橫。
倒下的人越來越多。
很快,那已經被鮮血染紅了幾分的劍尖,便點在了最后一人的眉心,劍氣擊碎了他的眉骨,劍鋒劃破了他的皮膚,留下了一抹血痕。
“噗通。”
最后一人也倒下了。
山風吹來,霧氣滾動,又濃重了幾分。
那原本就模糊的身影,變得更模糊起來,只像是一團陰影。
賀五德看不清,也一下有些不確定那大魔頭到底是不是走了。只是過了好久,都沒有再聽見什麼動靜,終于算是松了一口氣。
“呼!”
渾身一時爛泥一般癱軟下來,他一下仰在了那石頭后面,大口地喘息,渾然沒有察覺到,一道陰影已經從他所仰靠的山石上方覆蓋下來,遮擋了天光。
直到他連滾帶爬地起身,手指按到那一片陰影。
這已經是山丘的最高處,哪里來的什麼陰影?
而且……
像是一個人影。
那一瞬間,一股寒氣從賀五德尾椎骨上冒了出來,只覺得渾身僵硬,慢慢地轉過身也轉過頭去的時候,終于真真切切看清了傳說中那魔頭的臉。
紫黑色的鶴氅,被山峰吹起,像一片云似的飄蕩。
他右手持著那一柄殺過許多人的垂虹劍,左手的手腕上卻掛著一串色澤溫潤的沉香佛珠,腰側則懸著一幅卷起來的畫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