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感覺不對。
若是以往,死里逃生,還安然無恙地返回,必定是要先嘲諷他們正道上都是些酒囊飯袋,那麼多人打不過他一個。
如今卻半句話沒有。
一坐下來,就開始喝。要知道,沈獨的酒量不是“不好”兩字能形容,用“爛”字都是抬舉了他。
待到第四杯倒上的時候,沈獨伸手又要來端,顧昭淺淺看了他一眼,自己伸手將酒盞捂住了。
潤濕的杯沿,貼在他掌心,有些冷。
沈獨沒防著他來這一下,正要伸過來端酒的手停在半空中,一時頓住,然后抬了那冷冰冰的眉眼起來,瞧著他。
“你干什麼?”
“不干什麼。”
顧昭并未將手移開,雖是笑著說話,可眸底的光影也冷了幾分,暗了幾分,說話的嗓音與他的笛聲一般好聽,但話里的意思卻跟刀子似的。
“只是覺得,你這要死不活模樣,讓人很想操i你。”
“就你?”
沈獨笑了。
對這一位江湖人所共傳的“蓬山第一仙”嘴里忽然冒出這種字眼來,半點都不驚訝。畢竟,認識顧昭之前,他罵人都還不會爆粗呢,都是“近墨者黑”,跟顧昭學的。
“想操i我的人多了去,你算老幾?”
“……”
也不知是不是覺得他這葷話學得太快,有些不適應,還是因為別的什麼原因,道行極深的顧昭這一時竟沒接住這話,只是定定地看著他。過了許久,才搖頭大笑。
“沈道主,你在天機禪院,到底是遇見什麼了?見了神,還是見了鬼?”
“見了佛。”
沈獨依舊沒什麼表情,見顧昭依舊捂著那酒盞,干脆端了另一只空著的酒盞起來,自己給自己倒了一杯,卻不再提天機禪院那話茬兒半句,反而問外頭的事。
“我不在這段時間,江湖上如何?”
“歡天喜地,載歌載舞,斬草除根,斬盡殺絕。”顧昭一連用了四個詞,可末了了又道,“但很顯然,他們高興早了。”
“妖魔道呢?”
酒盞端起來,又喝了一杯,沈獨續問。
顧昭回道:“你那條狗發了瘋,前陣子在間天崖上大開殺戒,死了不少人,人都傳他要取你而代之。但后來也不知哪根筋出了毛病,也對自己那一派的人下了手。現在情況不明,只知道昨日上午,崔紅、姚青兩人一道帶人前往天機禪院,逼迫他們放你出來或者搜山查你蹤跡。”
顧昭不喜歡裴無寂。
所以,至少當著面的時候,沈獨從來沒在顧昭嘴里聽過裴無寂一句好話,但他在顧昭面前也是從不提裴無寂的。
這時聽了,只沉默下來。
兩只酒盞都被沈獨一人用了,顧昭當然也喝不了酒了。
他酒量很好,但很克制。
此刻見沈獨不說話,只在心中玩味他這幾許沉默里透出來的意味,然后道:“你從哪里過來?”
“守正宗那邊。”
沈獨面上添了一層陰郁,但興許是酒意開始沾染上來,眼角眉梢那疏狂的意味兒卻開始上來。
“在旁的地方堵我也就罷了,天機禪院正門出入口也堵我,未免有些看我不起。”
誰會傻到從正面出去?
他不過也是仗著功力盡復,且穩中有漲,過去囂張一回,且警告著正道這一班人,沒事別來招惹他。
淡淡說完之后,他看向顧昭:“怎麼,殺得不對?”
守正宗。
這倒沒有什麼不對的。
顧昭想了想,還是主動為他倒了酒,慢慢道:“這一派與我素來不和,這一陣子總跟遲飲走得近些,你屠了其滿門我都不管。
”
“嗤。”
沈獨一下嗤笑了一聲。
遲飲是正道上另一門的佼佼者,與顧昭素不對盤。
若是此刻有第三者在場,親耳聽了這話,只怕都不敢相信這是如今的正道第一人、蓬山第一仙說出來的,何等的絕情狠辣,冷血漠然?
“天下人都道我是魔頭,殊不知魔頭便在他們之中。”
這話嘲諷的意味就很重了。
但顧昭聽習慣了,也不在意:“沈道主這話就錯了。你是邪,我是正;你是妖魔道道主沈獨,我是蓬山第一仙顧昭。你我之間,涇渭分明,豈可混為一談?”
“是啊,畢竟二十余日前,一場鴻門宴,你顧昭還要千方百計置我于死地呢。”沈獨端了第五杯酒,“如今還敢動手嗎?”
不是說“還要”,而是用“還敢”。
沈獨這一句話說得……
顧昭為他倒酒的手略略一頓,蒼青的袖袍掃過下方一枚棋子,沾了幾許灰塵,眸底神光卻是暗然轉變,只道:“你如今非但沒有身負重傷,反倒更勝往昔,倒有些令我驚奇。不過,這并非顧某不動手的原因,只不過是覺得,這江湖,若真沒了沈道主你,也挺寂寞。”
寂寞你麻痹。
一聽就假。
沈獨左耳朵聽進來,右耳朵便扔了出去。眼簾一掀,唇角一勾,卻是無盡的譏誚與嘲諷,冷冷道:“你敢,我此刻便宰了你。”
論武學修為,顧昭不如沈獨。
剛認識的時候不如,如今更差了那麼一線。
這一點顧昭自己清楚明白,可也不在意,人各有自己所長之處,他所長之處便是比人狠,比人毒,也比人虛偽。
只是一提這個,他倒是想起另外一件事來:“前些日禪院中傳出了消息,有人夜闖千佛殿,與那一位善哉撞了個正著,還破了殿頂逃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