壓著酒壺的手掌翻過來,他凝視著自己的掌心。
久久沒動。
晴日晴光落了滿身,云霧將光影拆散。
棋枰上的殘棋未了,酒壺內還有殘酒幾杯,顧昭這麼看著,眸底的光影勝似這風光山色,只低低的呢喃了一句。
“你信,還是不信呢?”
裴無寂。
這個名字,對沈獨來說,到底還是有那麼一點特殊的。倒不是有什麼別樣的超乎他控制的感情,只不過是……
花十年養條狗,總會多在意幾分。
當這個名字從顧昭口中說出來的時候,他心里竟然沒有什麼特別的感覺了。好像不是他,他不在意;就算是他,他心里也生不出什麼多余的波動。
他不愿成為別人的墊腳石。
可這不代表著事情真的發生之后,他不接受。
人在江湖。
江湖有江湖的規則。
只要還在這里,只要選擇了進入這里,就要遵守這里的規則:一入江湖,生死有命。你可以殺人,也得隨時準備著被人殺。
天地萬物弱肉強食的道理,在這里體現得淋漓盡致,也因為條條框框更少,所以人性的本惡,甚而說獸性的本質,在這里變本加厲。
所有的道德與慈悲,都是強者才有資格去談的。
一如他當年殺了裴無寂的父母,一如他又養了裴無寂十年;一如裴無寂為他效命十年,一如裴無寂對他動了殺心。
有時候,人的選擇并沒有一定的因果。
這一趟出去,他繞了一段路,才找到了東湖劍宗。
根本沒花費什麼力氣,遠遠就看見了。
因為這幫人正在動手,地方就在不空山西面一座山嶺的山腳下,刀劍相加,喊殺聲震。
隔得遠的時候還沒覺得,等到走近了,沈獨才發現,正與他們動手交兵的,不是別的門派,正是妖魔道!
這明顯是場猝不及防的遭遇戰。
妖魔道的人被打了個措手不及,已經擺了一地的尸體扔在山腳下,剩下的數十人則借著地勢,逃到了山上,一面打,一面退。
若不出意外,只怕也撐不了多久。
領頭的那個,正是東湖劍宗的的宗主,提著一柄精鐵所制的長劍,出手極其凌厲。
興許是覺得勝券在握,必定能將眼前妖魔剿滅了,竟得意地大笑出聲,朝著山上苦戰的妖魔道眾人叫囂起來。
“池少主神機妙算,果真算得你等從此退走!看這回不取了爾等狗命,叫你們還敢胡作非為!”
“呸!就憑你?”
山腰上面一聲冷笑,竟是個女子的聲音,可說話委實不客氣,句句都嘲諷到了極點。
“尖嘴猴腮怕死鬼!有本事你上前三步,看姑奶奶不拿了你狗頭!”
“姚青?”
沈獨便隱在東湖劍宗這些人的后方,對妖魔道上這些人的生死,其實并不怎麼看重,也不覺得自己一定要去救。
可在聽到這聲音的時候,卻是沒忍住,有些訝異。
他想起先前從顧昭那邊聽來的話。
昨日妖魔道的人,以崔紅、姚青兩人為首,逼上了不空山,要天機禪院交人。如今又在這里聽到姚青的聲音,想也知道這是什麼情況了。
應該是離開的時候被人算計了。
池少主……
指的應該是池飲了。
此人年紀也不大,但武功不錯,氣焰頗高,乃是蜀地天水盟少主,武林世家出身。才出江湖沒兩年,便總想要當那武林第一人。
所以,顧昭很不喜歡這個人。
剛才見顧昭的時候,提及被他殺了不少人的守正宗,顧昭便說守正宗與池飲多有往來,人死再多也不管。
原來后來報的這東湖劍宗,也與池飲關系密切。
難怪了。
沈獨微微挑眉,暫沒出手,而是繼續看著場中形勢的發展。
姚青是個暴脾氣。
雖是個女人,且還是長相清秀的女人,行事作風卻比男人都要硬朗爽利,使得一手絕好的獨門暗器,同時也擅長近身纏斗,本事很不差。
平日里不說話則已,一說話就能噎死人。
那東湖劍宗的宗主畢竟是在正道上面混的,論嘴皮子功夫,哪里比得上在妖魔道上浸淫十數年的姚青?
沒三兩句就被激得紅了眼。
這一下,仗著己方人多勢眾,大聲呼喊,就要強壓上去。
沈獨看笑了。
他打地上撿了幾塊小石子,屈指一彈,第一枚小石子便穿過了林間縫隙,直接擦著姚青的脖子過去!
“啪!”
一聲力度極強的脆響!
山林間,那穿著一身紅色軟甲的女人,頓時一怔,對危機的敏感,幾乎瞬間讓她頭皮一麻。
回頭一看。
竟是一枚平平無奇的石子,楔進了她身后的山壁之中,深極了!
這……
熟悉的感覺,一下就涌了上來。
姚青一張清秀的臉上還沾染著鮮血,大大的貓眼里閃過一種不敢相信的驚喜。還不待她有更多的反應,“嗖嗖”兩聲,又是兩枚石子破空而來!
“啪!”
“啪!”
接連的兩聲。
前后三枚石子,正好形成了一個尖角向下的倒三角形。
真的是……
真的是道主!
若不是此刻正在與東湖劍宗交戰的關鍵時刻,且還有外人在,姚青現在只怕已經直接尖叫一聲,從地上跳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