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策?”沈獨嗤笑,“這玩意兒你是沒有的,但陰謀詭計該有一肚子。”
當著人的面,說人的壞話。
這種事,大約也就他干得出來了。
顧昭看了他一眼,那凝著幾分縹緲仙氣的眉峰一攏,看著似乎是因此言不悅,可話出口竟然是:“你吃糖了?”
空氣里,是醇烈的酒氣。
但他修為不低,五感也敏銳。
在剛才清風吹拂來的片刻間,便聞見了從沈獨身上傳來的那一絲隱隱的甜味,他記得,先前是沒有的。
沈獨放下酒盞,一點頭,卻不多解釋,神情間有些不耐煩了:“沒空與你廢話,說你打算。”
“……”
顧昭眼簾一掀,定定看了他有三息,笑容拉了下來,唇線也抿直了。一抬手,竟是直接把他面前的酒壺提了,扔下了山崖。
聽不見酒壺墜落的聲音。
太高了。
沈獨一手抓了個空,那幽暗的一雙眼便慢慢抬了起來,與顧昭對上。
二人對視了許久。
顧昭不怵。
沈獨也沒怵。
但誰也沒有動手,他們都知道這不是動手的時候。
最后還是顧昭先說話:“武圣后人在我手里,但此事不能由我出面。你若對這三卷佛藏有興趣,此人我交給你,由妖魔道出面逼上不空山,讓天機禪院交東西。我自會率領天下正道,與往常一般與你作對,假借主持公道、為武圣后人安危著想之時同上不空山。照舊你邪我正,若得佛藏,不管在你手上,還是在我手上,皆由你我二人共享。”
讓他來做這個惡人,逼上天機禪院?
還真是顧昭一貫作風。
沈獨與他相對而坐,相互能將對方看個清楚,可看得清皮囊,看不清心肺。
顧昭只問:“你意下如何?”
沈獨笑了:“天機禪院雖鮮少涉足江湖之事,可一個善哉就夠你我吃一壺了,更不用說我妖魔道樹大招風,名聲本就不好。一旦上山,焉知不會成為你等甕中之鱉?鴻門宴你差點弄死我,我怎知道你這不是新的一計?更何況,你怎麼就知道,天機禪院一定會交出三卷佛藏呢?萬一,他們沒有,或者不給……”
前面幾句還算尋常,可末尾這一句……
顧昭聽得心底一動。
他目光一落,便自然地放在了沈獨腰間那卷軸上面,也不避諱,直白地問道:“你入了天機禪院,不會是想告訴我,三卷佛藏已經到了你手里吧?”
“哈哈哈,我沒那本事。”
沈獨否認得極其自然,半點心虛的神情都沒有,那模樣看上去就像是聽見了什麼笑話,可又有一點真極了的遺憾。
任誰見了,也不會覺得他是拿到了。
其實顧昭也不過就這麼一問。
雖然對沈獨腰間掛著的這一幅卷軸有些好奇,可他還不覺得沈獨會明目張膽將三卷佛藏這樣放在身上。
更何況,天機禪院那邊也并未傳出佛藏被盜的消息。
所以,任是他老謀深算,也沒有將更多的注意力放在沈獨左手腕那一串明顯與他身份不合的佛珠上。
他只以為,他有一番奇遇。
而這佛珠或許與這場奇遇有關,但聯想不到三卷佛藏。
他只道沈獨話中那一點遺憾的味道,該與他先前提到的“慧僧善哉”有莫大的關系,于是笑了起來,注視著他,最后道:“我便是這般計劃,你若不想攪這一趟渾水也無妨。
我再尋覓一番,應當有人會感興趣。”
其實,不管是從危險的程度看,還是從沈獨如今的處境和妖魔道的情況看,他都不應該答應與顧昭合作。
顧昭也覺得,沈獨拒絕很正常。
就連沈獨自己也是這般以為的。
可他沒有想到,在開口的這一瞬間,他竟無法說出半句拒絕的話來,意識中忽然就添了幾分恍惚:再上不空山嗎……
他想到了那和尚。
然后鬼使神差道:“不,這一趟,我有興趣。”
第31章 來去間┃魔,終究是魔。
話一出口, 沈獨自己便怔住了。
這一瞬間, 整個人都有一陣輕微的眩暈, 像是被什麼東西忽然敲了一下腦袋一樣,嗡嗡地鳴響。
他怕是瘋了吧?
對面的顧昭顯然也沒料到他竟會忽然說出這答案來,正用一種十分奇妙又微妙的目光注視著他。
畢竟他先前表現出來的態度, 有些抗拒。
也許現在顧昭腦子里在想他可能有什麼陰謀詭計。
可沈獨發誓:在話出口的那一瞬間,他什麼都沒有想,只是想到了那和尚, 下意識地答應了下來而已。
不空山。
天機禪院。
竹海竹舍。
僧人。
禪香。
經書。
一幅一幅的畫面從他腦海中劃過, 可最終停留下來的,既不是當夜與慧僧善哉交手時的兇險, 也不是在千佛殿內刻下那挑釁八字時的醉癲,而是……
竹舍前, 屋檐下。
那僧人眉目清雋,在搖光疏影中, 微微的一笑。
“你腦子沒毛病?”
顧昭笑了起來,可那打量著他的雙眸中,卻多了幾分奇妙。
沈獨略略回神, 下意識地用指尖碰了碰眉心, 似乎是想要將自己心底某種東西給壓下去,只慢慢地笑了一聲,回答顧昭:“你看我像腦子有毛病的樣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