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
顧昭重復了一句,面上浮出幾分古怪的神情來。
“你沈獨,難道不是腦子一直有毛病?”
這還真叫人無話可說。
是啊。
在這天下人看來, 他怎麼會沒有毛病呢?他若每日發瘋,那才是正常的;他若有哪天正常了,怕是旁人就要嚇得發瘋了。
所以顧昭這一句話,一下就讓沈獨知道自己是問了一個多愚蠢的問題:“那這不就更好了?有個值得你信賴且也合作了很久的人,腦子出了毛病,答應與你再謀大事,你不應該高興嗎?”
“是這個道理沒錯……”
可是,沈獨有毛病,不代表他以為沈獨是個傻子。顧昭的目光中,依舊帶著幾分并不掩藏的探尋。
“但我總覺得,你答應我,除了三卷佛藏之外,還有別的目的。”
“是嗎?”
沈獨挑了眉梢,那原本就狹長上挑的眼尾,也隨著這細微的一動,而添上幾許別樣的味道。
“到底是蓬山第一仙,你說有,那就有吧。”
“為什麼?”
顧昭不與他廢話,直接發問。
沈獨卻暫時沒回答。
他從自己座中起身,只踩著地面上那一層薄薄的石屑,站到了這極高的懸崖之畔,目光放遠。
陽光熾烈,天機禪院,不空佛頂,璀璨恢弘。
明明隔得極遠,可他竟好似能聽見梵音。
背對著,顧昭也看不清他的神情,只能聽見他那在山嵐中變得渺渺的聲音。
“自我成名,還從未有人能讓我吃這麼大的虧,而我素來是個記仇的人。顧昭,你說,若是那一位慧僧善哉,再見到我,且我還光明正大帶著武圣后人前去討要三卷佛藏,該是何等表情?”
君子記恩,小人記仇。
沈獨此話一說,顧昭竟一下覺得合情合理:是了,他認識的沈獨,就是這麼一個睚眥必報的人。
同時,他任性,善變,脾氣很壞。
只不過……
雙眼微微一瞇,顧昭終于還是問出了那一個縈繞在自己心中已久的問題:“看你這般記恨那慧僧善哉,想必便是當夜闖了千佛殿的人。但以你出逃那日的情況來看,即便你有本事,傷勢也無法迅速復原,再與善哉交手,必定雪上加霜。了如今出現在顧某面前的沈道主,卻是毫發無損,更勝往昔。若非親眼所見,顧某絕不敢信。你到底,是得了什麼機緣?”
機緣?
沈獨笑了出來。
怕是孽緣吧。
“你問了,我卻不想答你,沒心情。”他明說自己不愿回答,只回首看顧昭,“你說武圣后人就在你手里,我卻不敢盡信。你顧昭生性詭詐,騙這天下人都是輕輕松松的事情,我不得小心些。這人,你得先引我一見。”
“放心,我正有此意。”
顧昭可從沒指望過沈獨這麼輕易就跟自己合作了,畢竟在這江湖上,他是為數不多的、知道自己真面目的人之一。
“擇日不如撞日,那小子就在三十里外益陽城,我帶你去見。”
“那便走吧。”
沈獨現在就一個人,也不急著回妖魔道收拾爛攤子,只招呼了顧昭,便直接腳尖輕點,縱身一躍,如飛鶴一般,向著東南方向而去。
不空山此刻乃是是非之地,顧昭自也不想久留。
他來這里等沈獨,是早已經將蓬山那邊的事情都安排好了,所以此刻也沒有什麼猶豫。沈獨先行,他隨后便跟了上去。
不出一刻,兩人身影便消失在這連綿群山之東。
又過去小半個時辰。
這一座孤峰之下,終于傳來了一連串密集的腳步聲。竟是一行十數名僧人面容嚴峻,腳步匆匆,自西面而來,向著東面而去。
先前被顧昭摔下的酒壺跌進了溪水里,早摔了個四分五裂。
酒水混入溪水中,酒香散入空氣中。
早已淡去。
可在經行此處之時,僧人中那一名披著一身雪白僧袍的僧人,腳步卻一下頓住了,目光落在散落于山溪石塊縫隙里的酒壺碎片上。
“善哉師兄,怎麼了?”
走在前面一點的另一名滿臉橫肉的大和尚善明,察覺到了他的停頓,不由跟著停了下來,有些奇怪地問了一句。
只是看向那白衣僧人的目光,卻藏了幾分擔憂。
昨日千佛殿上那八個字,幾乎已經傳遍了整個禪院,即便是與世無爭的僧人們,都能隱隱嗅到朝他們靠近的腥風血雨。
三卷佛藏失竊。
這是何等令人悚然的一件事?
可它切切實實地發生了,而且就在整個禪院眼皮子底下,就在天機禪院新輩第一人善哉的鎮守之下。
茲事體大,如何能不震動?
江湖上不知多少人覬覦著此物,藏于天機禪院本就已經令他們十分不滿。如今佛藏失竊,若被他人得知,又該掀起怎樣一場惡風波?
禪院在江湖上,一向地位超然。
雖然沒有什麼人明說,可其余的門派見了,又怎麼會看得慣?一切不過是引而不發罷了。
一旦得機,再加上佛藏之事……
唉。
現是暫時禁止消息外傳,在商量解決之法;可天下哪里有不透風的墻?
佛門清凈日子,眼見著便要沒了。
善明心底長嘆了一聲,同時看向那僧人的目光中,憂心卻又添了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