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昭笑著回他:“你他媽欠操。”
這算個鳥答案。
沈獨面上沒什麼波動,只道:“若你不是顧昭,光憑你這話,我已經殺了你十次。”
“可偏偏老子就是。”
顧昭心里面有股邪火,這讓他言語上比往日更不客氣。更不用說,眼下某些東西無異于已經攤開放在了兩個人面前,再無可遮掩之處。
樂得自在,真性情。
沈獨到底不會殺他。
他看了他半晌,還是慢慢地撤了手,收回劍,讓那雪白的劍刃,一點一點沒入劍鞘之中,將鋒芒斂盡。
“月前你設鴻門宴要殺我,就該想都會有今日了。”
他從來不是什麼大度的人。
他與顧昭之間的關系也很復雜,往往分不清誰需要誰,誰又是誰的傀儡。有時候是朋友,有時候是敵人。有時候感覺可以相互信任,可有時候又忌憚不已,恨不得掐死對方……
但拋開這一切看,仇便是仇。
一個月前那一場鴻門宴,差點害得沈獨命喪黃泉,雖不完全是顧昭的問題,可在裴無寂下手暗算他之后,顧昭選擇了落井下石。
那時候他是真想要他死的。
如今他僥幸不死,回來還要與顧昭合作,面上看著沒什麼,可卻不會真當這事情沒發生過。
天底下,還敢有人欺負到他臉上來不成?
做什麼事,都得有個失敗的打算。
從得知他還活著的時候,顧昭就應該知道,他不會那麼輕易就放過他的。
劍一收回,那臨近心脈處的鮮血便涌了出來。
顧昭用手都按不住。
指縫間一時全是暗紅的血跡,那素日溫潤如玉的臉更是一下變得慘白,眉目間那一點出塵的仙氣也褪盡了,只有冷煞修羅似的冷肅。
他看著沈獨,沒有說話。
沈獨卻已經摸出了先前姚青給的小木盒,打里頭撿了一顆冰糖出來,含進嘴里,又咔吧咬碎了。
“這種事,有一次就夠了。再有下次,你弄不死我,我就殺了你,把你的狗頭掛到你們蓬山天越樓上面,讓他們都來看看你的風姿。”
又是委實不客氣的一句話。
顧昭笑了。
他目光從他手中那小盒子上劃過,又落到他微微鼓動著的兩腮上,竟沒回這話,反而道:“當心蛀牙。”
沈獨正吃糖的嘴停了一下。
他抬眸看了顧昭一眼,也不知是聽進去了沒有,只不咸不淡地“嗯”了一聲,然后道:“一個月后天下會,記得給我發請帖。”
話說完,竟沒多留,轉身便向巷外走去了。
他身形挺高。
可在這一片黑暗中,也顯得模糊。
顧昭雙眼因為失血本就有些看不清晰,此刻他身影遠了,就更無從分辨他蹤跡,只隱約覺得沈獨走到那巷子口的時候,肩膀似乎抖動了起來。
于是他站在原地沒動。
心里面默數。
數到七的時候,不遠處那荒蕪的街道上,便傳來那似乎終于壓抑不住的大笑聲,驚飛了周遭寒枝上的鳥雀。
“哈哈哈哈……”
顧昭面無表情。
旁側的門內,通伯一臉的黑沉,面色十分難看;那病弱的少年婁璋卻是面露局促,似乎感覺到自己看到了什麼本不該看的,聽到了一些本不該聽的。
通伯沒說話。
那少年卻看見了顧昭那還在淌血的傷口,試探著開口問了一聲:“少主人,您的傷……”
可顧昭都沒轉頭看一眼。
就連通伯他都沒在乎。
聽著那仿佛遇到天下最荒謬之事一般壓抑不住且漸漸遠去的笑聲,他薄唇輕啟,只冷淡地吐出了兩個字:“都滾。”
第35章 裴無寂┃他恨過他,也愛著他。
為什麼笑呢?
沈獨也說不清楚。
可就是覺得很好笑, 為他與顧昭這一番稱得上是驚世駭俗的對話, 也為顧昭千鈞一發之際忽然偏了的那一劍……
像是聽到了世上最好笑的話。
又像是看了世上最滑稽的戲。
他克制不住, 越笑越大聲,甚至驚得城中本就不多的人家,開了窗朝著外面看。怕是旁人都以為他是個瘋子, 可他還是在笑。
顧昭會不會聽到這笑聲,他已經懶得管了。
一路笑著出了城。
直到又走出去五里地,他才覺得笑夠了, 也笑累了, 慢慢地停了下來。
站在一片荒山野嶺間,回首一看。
益陽城那破舊的城墻, 猶如一只受傷的野獸,趴伏在天幕黑沉沉的影子里, 將自己一切的爪牙收斂,莫名顯出一種頹敗景象。
獨那城頭的旌旗, 還在夜風里招展。
沈獨忽然便想:顧昭此刻的滋味兒應該十分不好受,或恐重新給他一個選擇的機會,他會后悔那一瞬間手下留情吧?
但那已經與他沒有關系了。
他垂眸看了看手中盛著糖的木盒, 又拿出來吃了一顆, 然后才抬起頭來,開始辨認方向。
是時候回妖魔道了。
在如今的江湖上,“妖魔道”三個字便意味著邪魔外道,放在以前就叫“魔教”。但事實上,在“妖魔道”剛出現的時候, 不過只是個地名。
妖魔道在西北。
戰亂平息之后,邊關貿易通行,河西走廊這一狹長的地帶便成了必經之地,其中有一條山間長道,乃是最險峻的一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