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曹新還沒停下。
甚至越說那聲音越大,還指著姚青質問起來!
“怎麼?心虛了,被我說中了?!人人都知道今天該是什麼日子:這些年來,道中大小事務,哪一件沒有裴左使經手?他為道中可謂是鞠躬盡瘁,兢兢業業。如今道主出事,我等心中雖悲痛不已,可間天崖諸事繁雜,豈可一日無主?姚右使明知道如今裴左使升任道主之位,乃是眾望所歸,卻要生生編造出道主無恙的謠言,其心可誅!”
姚青已經氣得說不出話來了。
曹新一臉的得意,就是掐準了姚青無法反駁,更不能動手,所以格外囂張。
說話的空余,他悄悄看了前面裴無寂一眼,見裴無寂只是站著并未反駁,也就覺得對方默認了自己的一切舉動,心里更覺鼓勵。
于是,口中言語,越發刁鉆虛偽。
“曹某知道,因裴左使占去了左使之位,以至于原本是左使的姚右使您,對裴左使有諸多的不滿。可大局當前,我道中高位,自來是有能者居之。裴左使這些年的能力,大家都看在眼中,難道當不得道主之位嗎?!”
“誰不希望道主沒事?”
“我也希望啊。若一死能換道主安然無恙,我曹某人萬死不惜!”
這只是個假設。
曹新說出來的時候,沒有半點的心虛。因為他知道自己下一句話就是“但這是不可能的”。
所有言語的目的,都不過是為了趁著今天大聚議事的機會,輔佐裴無寂坐上道主之位,立下一樁大功勞。
如此,將來又怎麼會少了他的好處?
只消這麼一想,他便覺得心中滾沸。
這一時間,下面的話幾乎就要脫口而出,只差振臂一呼,高喊著跪求裴左使執掌妖魔道登臨道主之位了。
可誰能想到,就在他張開了嘴,剛剛要開口的那個瞬間!
一道熟悉的聲音,似詛咒,似夢魘,竟從他的背后、從寒絕頂外頭響起!
令人毛骨悚然!
“哦?”
尾音有那麼一點上揚,似乎帶著一點饒有興味的意思,可往深了一品,又覺得滿布著凜冽的冰寒!
“萬死不惜啊!曹舵主這般忠心耿耿,看來往日本道主竟是薄待了……”
姚青原本因憤怒而緊繃的面容上,立刻綻放出無限的驚喜。
她一下就轉頭看了過去。
可同在這寒絕頂上站著的其余眾人,竟是齊齊地打了一個冷顫,更有甚者兩腿一軟,竟嚇得癱倒在地,渾身沒了骨頭一樣,再也爬不起來!
這聲音……
他們怎麼會聽不出來?
在過去的十年里,它由青澀而成熟,由緊張而從容,永遠在他們的頭頂響起,永遠在這寒絕頂的高處響起,永遠在那臺階的最頂端響起!
這聲音的主人,掌控著他們的生死,主宰著整個妖魔道,也由此影響著整個江湖與天下的大局……
翻手為云,覆手為雨!
一言出,便如生死令下;一語發,則似判官筆落!
他們連敢于直視他的時候都少,是以對他的聲音,便越發地深刻。仿佛那聲調的起伏和音色的變化,都已經深深熔鑄進了他們每一個毛孔,每一寸骨骼……
一旦聽聞,便只剩下——
俯首稱臣!
曹新臉上的笑容都還沒來得及綻開,這一刻已嚇得兩股戰戰,“噗通”一聲跪在了地上,額頭上冷汗淋漓。
他想要說點什麼。
可張開嘴的時候,才發現自己舌頭都在發顫,都在打卷,竟是一點聲音都發不出來。
“啪嗒,啪嗒……”
腳步聲很慢。
閑庭信步一樣走過來。
可所有人聽在耳中,只覺得心跳都為之控制,一下,一下,猛烈地跳動!
姚青最先跪伏下來,躬身一拜:“屬下拜見道主,恭迎道主歸來!”
她清脆爽利的聲音,在這鑿開的山腹間回蕩,反襯得寒絕頂上一片駭人的死寂。
這一刻,每個人的心都是掙扎的。
沈獨從外面一步步走過來,雖沒看這些人一眼,可對他們此刻那惶恐又驚懼的心緒,卻能體會個一清二楚。
無聲跪伏的都是他的屬下。
地面鋪的是他最喜歡的波斯絨毯。
前方臺階上那一方寶座也是他早已經坐慣了的。
所以走在這里,他沒有半點的慌張。
這里——
是他的妖魔道。
自姚青身邊經過,他只隨意地一抬手,示意她可以起身,可目光卻沒在她身上停留,甚至連方才那個囂張不可一世的曹新都沒看。
沈獨的目光,只落在前方。
在他款步走進來的時候,站在臺階下的那一道身影便已經轉了過來,就這麼靜靜注視著他走近。
這還是他第一次站在這個角度看裴無寂。
往日他都是坐在那高高的寶座上,從上方俯視他,或者是看他在自己面前躬身伏首,又或者是喝過了忘憂水,意識模糊間什麼都不想記得。
所以竟沒察覺,原來他已經這樣高了。
比他還稍稍高上那麼寸許。
少年氣褪盡,臺階下站著的已是沉穩的青年。
眉目間因殺戮而沾染的那幾分兇戾之氣,很像沈獨自己,只是比起來,又更添上幾許沉凝晦澀的冷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