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能想到?
原本以為重傷垂死的沈獨,不僅安然無恙地回來了,還一回來就教訓了已經將整個妖魔道情況都控制住的裴無寂!
而且裴無寂半點沒有反抗的意思!
叛亂?
屁!
周遭無數察覺到這發展不對勁的人, 兩只眼的眼皮都開始了刺控制不住的跳動, 目光悄然落在那兩人身上,卻感覺整個人都要窒息, 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嚨。
就連右使姚青都沒忍住,微微地一怔。
也許, 只有裴無寂自己沒察覺到任何的異常。
或者說他已經半點不在乎了。
他只是擁著他的腰,用那種卑微到塵土里的姿態, 試圖改變他冰冷的姿態和淡漠的眉眼,讓他回應自己。
可沈獨并沒有什麼特別的反應。
聽了裴無寂這話,他臉上甚至連笑意都沒有出來半分, 不過是視若尋常一般, 略略垂眸去看他,一雙眼宛若九天上的神祇。
近在咫尺,遠在天涯。
他拿開了裴無寂的手,然后便收回了自己的目光,也不說一句話, 直接從他身邊走了過去。
深紫色的袍角,從裴無寂指間滑過,了無痕跡。
可他卻一下覺得,什麼東西已經失去了掌控,而他將不再擁有。
他看著他走了過去。
腳步不快,落在厚厚的絨毯上,也沒有什麼聲音。
從容一如往日。
在所有人的敬畏甚至于恐懼中,沈獨一步步地踏上了臺階,時隔二十余日,經歷一場生死之變后,終于又站到了那寶座前面。
四尺寬的寶座,由黑石雕琢而成,下方是十八層地獄圖景,上方則是間天崖及周遭山脈的形狀。
兩側扶手光滑。
左成白虎,右成玄武,各有殺伐兇相。
沈獨一直覺得,這寶座看起來雖然已經算是精致,可內里卻沒透出半點精致的感覺,反而帶著一種妖魔道上獨有的粗獷。
邪。
冷。
他伸出手來,修長的五指在雕成白虎的左側扶手上輕輕一搭,只感覺到了滿手的冰寒,滿心的寂寥。
顧昭總說他活著沒意思……
其實還是有些道理的。
莫名就笑了一聲。
那聲音很輕,聽著也沒什麼古怪的,可這一刻,下方所有人聽了,心里面幾乎都狠狠地顫了一下,竟齊齊跪了下去!
匍匐了滿地!
山呼之聲,頓時響徹整個寒絕頂:“屬下等叩見道主,恭迎道主無恙歸來!”
沈獨回首看去,從近到遠,再沒有一個人敢站在他視線里,全都朝著他叩首,將自己的額頭貼到了地面上。
他們在恐懼。
可他不以為意,也沒有被觸動半分,只是隨意地坐了下來。
厚厚的紫貂皮毛鋪在寶座上,遮掩了這石質寶座本身的冰冷,添了幾分也這寒絕頂、與這妖魔道格格不入的柔和與溫暖。
沈獨不喜歡冷,也不喜歡冬天。
所以坐下來之后他便將自己偎進了那柔軟之中,只將自己右手胳膊支在了扶手上,用手指點著額側太陽穴的位置,近乎懶散地斜倚著。
隔得遠了,便沒人看得清他面上是什麼神情了。
他們只熟悉他這般的姿態。
十年如一日地坐在那里,發號施令,生殺予奪,好似他整個人都已經與那寶座融為了一體我。
寬闊的寒絕頂。
孤獨的一人影。
再也沒有一個人,能將他與昔日那個“不適合當妖魔道道主”的少年重疊在一起。
所有人都跪著。
沈獨也沒叫他們起來。
他的目光轉了一圈,沒在裴無寂的身上停留片刻,只淡淡落在了已抖如篩糠的某一道赤膊身影上,然后含著笑意,開口喚道:“曹舵主。”
這一瞬間,曹新差點嚇暈了過去!
打從沈獨活生生出出現在他眼前的時候,他就已經知道大事不好。
但接下來沈獨就去教訓裴無寂了。
在這段時間里,他大氣都不敢喘一下,只盼著沈獨去處理別的事情,料理別的人,將自己忘個干凈。
可是很顯然——
不過癡心妄想罷了!
沈獨是什麼人,這十年來,整個妖魔道上誰人不知,誰人不曉?
睚眥必報,陰邪殘酷!
當初他還只是江陰分舵舵主的時候,每次來間天崖稟事,都不敢直視對方的雙眼。后來為了上位,好不容易鼓起了勇氣,說了幾句好話,可換來了什麼?
換來的是嘲弄的冷眼!
曹新至今都記得那眼神。
像是刀子一樣冷銳,仿佛頃刻間就能剝開人外面披著的虛偽皮囊,看清楚你心里面那些齷齪不能為人言的真實想法。
在這眼神之下,他無所遁形。
那一次近乎是落荒而逃。
從此以后,他對這一位年輕的道主,便是又怕又恨:怕他殘忍的手段,怕他一個不高興就奪走自己好不容易擁有的一切;恨他嘲弄的眼神,恨他不過一弒父殺母奪位的茍且之輩,卻頻頻在眾人面前給他沒臉……
這一會兒,他覺得自己不應該怕。
畢竟他方才所說的那些話雖然虛偽,可表面上講,卻是合情合理,誰也不能說他說得有錯!
可事實上,他額頭上的冷汗已經密密地落下,甚至打濕了正下方的絨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