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諾?
金口玉言?
駟馬難追?
那是什麼狗屁玩意兒!他就從來沒在乎過!
沈獨看著,都忍不住對這些人心生憐憫:為什麼,天底下會有人,而且還是這種曾在他手底下辦過事、吃過苦的人,會覺得他會變成那種心慈手軟、爛好人的傻子呢?
騙一騙,哄一哄。
竟然就這麼站出來了,把腦袋伸到了他案板上!
“你們要知道,這個妖魔道,姓沈,名獨。”
人坐在臺階上,先前那頹唐疲憊的神情已如煙云一般消散在臉上,乖戾殘忍的妖邪氣,毫無保留地淹沒而上,遮掩了眸底的清光。
“只要我還沒死,這里就是我的。”
沈獨沒有看眾人,只是垂下了頭,懶懶散散地翻出了那一只盒子。
盛著糖的盒子。
然后打開來,從里面已經剩下不多的冰糖塊里撿出一枚大的,塞進了自己的嘴里,“咔”地一下,咬碎了。
晶瑩的碎片,割傷了他舌尖。
有點痛。
可他不以為意,只是端著那糖盒,拍了拍自己的衣擺,慢慢站了起來,笑得格外漠然:“恭喜你們,活了下來。接下來的日子里,希望你們也留一點腦子,好好地活著。”
第40章 冬灰┃眼底心底,只有那一幅畫。
沈獨還是那個沈獨, 半點都沒有變化。
怎麼會有人因為看了他腕間那一串佛珠, 就誤以為這樣一個血腥殘忍的大魔頭會轉性向善呢?
活下來的, 大都是有心眼、有計較的聰明人,可一旦回想起方才他面色如常說出那些虛偽詭詐言語時,依舊忍不住為那些為其面目所欺騙的天真之輩暗暗地嘆息了一聲。
江湖很大, 可終究沒有弱者與愚者可偷生的一隅。
妖魔道,從沈獨再一次出現在這寒絕頂的時候,就已經重新恢復成了昔日的模樣:一個沈獨淡漠尋常地坐在高處, 下方是俯首聽命不敢有絲毫反駁的眾人, 空氣里飄蕩著的濃重血腥味為風吹散,與群山里浮游的無盡煙云匯聚, 卻令人望之生寒。
接下來的時間里,沈獨再沒處置誰。
他只是一如往日一般, 問詢了各部分舵最近的情況,又了解了在他不在這段時間里江湖上各種最新的動向, 最后才是對妖魔道的調整。
因為前段時間裴無寂掌控妖魔道的時候,就排擠了不少的異己,且剛才沈獨還弄死了一群, 一些分舵和勢力自然缺了人看管。在這種敏感的時刻, 任何一點不慎都有可能招致正道趁虛而入,所以需要盡快將爛攤子收拾妥當。
沈獨也未讓眾人失望。
幾乎不存在什麼抉擇上的艱難,他對自己治下的妖魔道了如指掌,也并不覺得有誰無可取代,輕而易舉就在極短的時間內指派好了合適的人去到合適的位置。
等到這一場議事結束的時候, 妖魔道便又是那個井井有條的妖魔道了。不少人為了自己失去的權力而黯然神傷,也有一小部分人為從天而降的提拔暗自激動。
這一切一切有關于人心的浮動,都被沈獨看在了眼中,可這些平庸的喜怒哀樂竟無法激起他死水一般內心里半點波瀾的蕩漾,只不過讓他忽然生出了一種難言的厭倦。
一句“散了吧”,便結束了議事。
誠惶誠恐的眾人跪伏下來,高呼恭送,他只冷冷淡淡地掃了裴無寂一眼,便轉身離開。
這時外面的日頭已經照得高了。
間天崖上所有人只覺自己是經歷了一場混亂的噩夢,噩夢醒了之后,面對著的是一地血污,冰冷的衛士正將外面那些尸體都拖了扔到遠遠的山崖后面去。
生前他們也許呼風喚雨,死后也不過是臭皮囊一具。
姚青、崔紅與裴無寂三人站在原地,在眾人都各懷心思散去后,他們都還沒散。
裴無寂凝視著高處那一張寶座無言。
姚青卻是復雜地看了裴無寂一眼,又看了崔紅一眼,似有千言萬語在舌尖,最終出口只一句:“你們兩個,好自為之吧。”
說完,她從寒絕頂出去。
崔紅的目光忍不住一轉,年過而立的男人,面上有一種波瀾不驚的深沉,似乎半點不為自己將來的處境而擔憂,也似乎半點不為先前沈獨那隱約含著幾分深意的言語而煩惱,只是注視著姚青那英氣更勝過嫵媚的身影,許久許久,直到沒了影子。
裴無寂還未回頭。
他身上有著一點傷痕,年輕的臉上可以看見那種獨屬于他這個年紀的人應有的野心,可這種膨脹的欲望又為那一種恍惚而深沉的感情所壓抑,讓他看上去猶如一座沉默的峰巒,在最深處蘊蓄著一種趨近于毀滅的力量。
崔紅深青色的衣袍似遠山濃重的色彩,只低低地嘆了一聲:“到底是我錯看了你。論狠,論毒,你勝過他十倍。
只可惜,在這天下,他沒有軟肋,所以不夠狠、不夠毒也不會成為他最致命的弱點。而你并不。你可以對這天下任何人無情無義、殘忍冷酷,卻獨獨無法對他割舍下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