僧人們慈悲為懷,自然將他救下,后來一番查探才知道他父母便死在山道上劫殺中,其母乃是在車內受驚將其產下,又不忍他受賊子折磨才將其拋下。
未料想他竟被那樹上僧袍掛住,留下命來。
從此以后自然養在了禪院之中,其心性之聰慧,悟性之高絕,好似本為佛門所生,有一顆天然的禪心。
只是在他幼時,也并非沒有造下殺孽。
那是孩童最天真的殘忍。
他并不知道自己犯下的乃是殺孽,雖念著“究明佛心”,可做的事卻讓禪院中高僧們在得知之后第一次沉默下來。
緣滅其實不清楚,那是不知世事的人在天性里藏著的惡意,還是那時尚且年幼的善哉性情里本就深埋的兇性。
但在那一次之后,同樣的事情他再也沒做過了。
后來年歲稍長一些,便隨著禪院之中的其他僧人遠游歷紅塵,從此修得身心通明之境界,儼然是禪院下一任的院首。
只是算起來,他修為的進境太快了,緣滅已經想不起上一次看他認認真真與旁人交手是什麼時候了。在指點院中弟子修為的時候,善哉總是點到為止的,一舉一動都恰到好處,挑不出半點差錯來。
而此刻……
他與周遭的僧人都退開了幾步,幾方人馬幾乎是將山門這一塊地方都讓了出來,聚精會神地看著這難得的一次絕頂交手。
狠。
沈獨下手是真的狠。
他仗著有雪鹿劍在手,一寸長一寸強,竟是分毫不讓,步步緊逼,越往下斗,越顯得咄咄逼人。
于是,善哉的應對,也似乎合乎情理地變得剛勁、猛烈起來。
“砰!”
“砰!”
指,爪,拳,掌,每一手應對都堪稱絕妙,一面讓外面人驚嘆世間竟還有如此高妙的招式,一面又讓禪院中的僧人們震撼于同樣的招式竟還有這般用法。
他分明已是將自己畢生之所學融匯貫通,到了心至意起,心收意斂,不為時所動,不為勢所逼的境界了。
沈獨有一千種攻來的辦法,他就有一千種拆解的辦法。
在旁人看來自然顯得眼花繚亂,可在與其交戰的沈獨看來,卻簡單利落地讓人心驚!
哪里有什麼千變萬化的拆解之法!
這禿驢分明是以不變應萬變,同他周旋!
且這一舉一動之間的反擊,看似輕柔和緩,實則猛烈兇狠,不管是之前襲面而來的十二指禪,還是方才橫推長劍的劈空一掌,無一不攜裹風雷之勢!
一開始打著沈獨心里還有底,可隨著時間的推移他頭頂布了一層細密的薄汗,卻是越發覺得壓抑。
好似眼前就是一座無止境的高山。
他弱他強,他強他更強,無論他怎麼打,眼前這人都好似要壓過他三分!
這讓沈獨的心情一下變得陰郁起來,竟無端端想起了當日千佛殿上那狼狽逃走的一戰。
再抬眼看時,眼前這人的眉眼竟無分毫變化。
既不因與他交手而惱怒,也不因這漫長而無法分出勝負的一戰而焦躁,始終平靜,甚至帶有一種超然的淡漠。
那雋長的眉,清潤的眼,挺直的鼻,微抿的唇……
他出手給人的感覺,并沒有當日千佛殿那一日一般凜冽的殺機,只是也絕算不上溫和。
雪白僧袖迎風,竟好看至極。
可沈獨實在不喜歡這顏色。
他心里的那個和尚只該穿著最簡單的月白僧袍,平日沒什麼表情,但偶爾逗一逗也會笑。
一笑,便覺平易近人,沾上幾分紅塵。
“叮!”
雪鹿劍倒折,竟為他彈指逼退,再抬眼時那和尚已并指如刀、疾馳如電,向他眉心點來!
沈獨不得已之下,竟只能倉促與他對掌!
“砰!”
五指與五指按在了一起,掌心與掌心壓在了一起,兩股截然不同的內力洶涌而出時,只激蕩得二人寬大的袖袍同時鼓蕩,如天上的云一樣撞在了一起。
片刻交鋒間,僧人瞥見了他袖中一幅隱約的文字。
那一時間,已隱約意識到了什麼,于是眉頭忽然就皺了一皺。
善哉是自小便習武的,內力之深厚,武學之透徹,絕非沈獨這半道上才練了十年六合神訣的歪門邪道可比。
這一對掌,幾乎瞬間就分出了高下。
沈獨但覺這一掌之中有鞭山趕海之力傳來,要將他轟開;可等他方生出退走之念,急欲撤掌之時,卻又覺對方這一掌化作了洶涌的旋渦,不但不再將他往外推,甚至有一股吸引之力,竟是無論如何也撤不開手了!
情勢霎時變得危急。
而越危急,人的潛力便越會被激發。這相對的潛力,落在旁人的身上或許是一種驚人的爆發力,落在沈獨的身上就成了那一團陡然在胸膛里炸開的戾氣!
眸底妖邪氣一閃,已是動了真怒。
左手雖回撤不得,右手卻偏在這間隙間得了空,凌空虛虛一抓,那氣勁綿綿地一引,便已重新將雪鹿劍握在掌中。
闖八陣圖,勝玄鶴生。
旁人都不知他經歷了怎樣的一番艱險,可沈獨自己卻清楚自己在那陣法里的一天一夜悟出了怎樣兇狠的一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