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們的眼中,只有妖魔道是重要的。其他的一切,仿佛都可以舍棄。
既然如此,他為什麼不能舍棄他們呢?
催動至極致的六合神訣漸漸消弭下去,那萬般的痛楚又回到了身上,沈獨這時候才忽然有一種原來自己還活著的感覺。
“魔頭沈獨,你竟敢對天水盟下手!”
“你們快看!”
“天,是池少盟主!”
……
那不知何時已從遠處趕來的正道人士,已將這一座成為廢墟的客棧層層圍住,妖魔道上的精銳是先戰過了天水盟,如今再對上這些人自然力有不逮,節節敗退。
沈獨聽見聲音,轉過了身來,便看見一幫人氣勢洶洶而來,領頭的不是旁人,正是前不久還在天機禪院見過的斜風山莊莊主陸帆。
他身子晃了晃,卻沒倒下。
陸帆看著他身后已沒了氣的“池飲”,面色已陰沉難看到極點:“大膽妖人,池少盟主與你無冤無仇,你竟下此辣手!今日若饒你,我天下武林公理何在?動手!”
根本不給人半句解釋的時間,也完全沒有要聽人解釋的意思。陸帆這樣的行為,沈獨倒也半點不意外。
甚至他十分清楚陸帆為何會來。
只是他并沒有想到,來的時機會如此地巧,如此地妙,簡直像是掐準了來的一般。
相反,本應該來的人,在這時候,卻是一點蹤跡也無。
新的一批人圍攏了來,卻似乎知道沈獨的厲害,并不敢靠他太近,但也完全隔絕了妖魔道其他人過來救他的可能。
姚青等人奮力拼殺,也出不了重圍。
長箭暗器,飛鉤繩索,接連從人群中甩出來,頻頻向沈獨發動襲擊。
有的從左邊,有的從右邊,有的從前面……
甚至不知何時,后方也圍了人上來。
六合神訣再強,沈獨也只是一個人,雙拳尚且難敵四手,他一個人在身負重傷的情況下,又如何能在這許多人的圍攻之下屹立不倒?
刷拉拉……
風急雨驟!
眾人雜亂的腳步踩踏在泥濘的地面上,刻意擾亂著沈獨所有的感知,劍能斬諸般暗器,卻防不住腳下突來的暗襲!
“呼啦”一,伴著金鐵相撞時的沉重聲響,不知從哪個方向來的一道鐵索在數十道暗器同時向沈獨打去的瞬間,將他絆倒在地!
“砰!”
早已傷痕累累的身體,一下摔進了泥水中,想要以劍撐地起身,可接下來一道又一道鐵索已迅速跟上,徹底將他壓得半跪了下來,再也直不起身!
陸帆眼底頓時閃過了幾分喜色。
這一次帶出來的諸般好手也完全把握得準時機,眼見得如此良機,更不遲疑,竟是暗器齊出!
寒光連閃間,一場殘酷的圍殺似乎便成定局。
這一刻,陸帆甚至已經想象出這昔日趾高氣昂格外惹人厭惡的妖魔道道主沈獨跪在自己腳底下求饒,為了活命不得不乖乖向自己獻上那三卷佛藏時卑微又可憐的模樣。
可下一刻,笑意便僵在了臉上!
眼見著那已經淬毒的暗器便要盡數落在毫無反抗之力的沈獨身上時,一道雪白的身影竟然從天而降!
寬大的僧袖在風雨里一卷!
那十數枚凌厲的暗器便已經被兜入袖中,再輕輕抖落在地時,已成了一堆扭曲的廢鐵!
“阿彌陀佛!”
一聲慈悲的佛號,伴隨著那僧人豎掌合十的一禮而起,一身雪白的僧袍在這凄冷的荒城里有一種不可侵的凜然,他撐著傘,瀟瀟風雨仿佛無法沾濕他任何一片衣角。
慧眼低垂,是一派安然平和。
所有人都愣住了:一為這和尚突然之間的出現,二為他方才那一手所展露的神鬼莫測的修為,三為他本高高在上不該插手此事的身份!
天機禪院,慧僧善哉!
他怎會出現在此處?!
陸帆霎時色變,看著僧人那不動而平和的眉眼,心底生出了萬般的駭然,但轉瞬又化作了無盡的惱怒,一時竟沒忍住厲喝出聲:“我正邪兩道的爭端,善哉法師忽然插手,是何用意?!”
“天機禪院方圓百里,干戈不能動,刀兵不可起。”
善哉那清明的目光,落在陸帆的臉上,看了一眼,但卻并未將他此刻的憤怒看進眼底。
“此處正在百里之內,貧僧自該插手。”
方圓百里不得動干戈?
江湖上向來只傳天機禪院有止戈碑,見止戈碑則必須止戈,可那也不過是只是在不空山山門前罷了!
陸帆從來沒聽說過這樣狗屁的規矩!
他陡然陰森冷沉下來的目光死死地盯著善哉,嘿地冷笑了一聲,含著無盡的惱怒質問道:“真是好霸道的規矩!可恕陸某孤陋寡聞,今日之前竟是從未聽聞!不知這規矩是貴院何時定下,又是何人所定?”
善哉此時卻只想起山門前的對答。
“此一去,便是妄動凡心,破出空門,往昔修行皆付諸流水。善哉,你可想好了?”
但有什麼可想的呢?
在這眾目睽睽之下,僧人只返身將手中青色的油紙傘輕輕放在了那滿身泥濘與狼狽的邪魔身旁,恰為他遮擋去所有的風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