旃檀香息圍繞著他。
沈獨眨了眨眼,慢慢地坐了起來,輕而易舉便感覺到了后心傳來的痛楚,反手一摸時才想起,是東方戟那銀鉤留下的傷。
只是此刻那銀鉤不見了,傷也包扎好了,隱約有幾分清苦的藥味兒混入這滿屋的旃檀香息里。
他莫名便笑了起來。
大約是東方戟那百舌奇毒真的太狠,他竟覺得四肢痛癢,起身都覺困難。
于是半點也不客氣地叫喊起來:“和尚,禿驢!”
片刻后,破門外有腳步聲傳來。
接著是刺耳的“吱呀”一聲響,門被推開了,一道頎長昂藏的身影走了進來。
一如他所料,是善哉。
他聽了那一聲“禿驢”倒也沒什麼反應,眉眼輪廓如舊,好看得讓沈獨手癢,只走到了他身旁來坐下,然后拉了他的手出來,溫熱的指腹按在他腕間,為他把脈。
沈獨眼也不眨一下地看著他。
待那僧人按過脈要撤回手時,他卻反手來一把抓住了,微微仰臉看他:“老子有話想問你。”
善哉撩了眼簾看他。
沈獨心里立刻就顫了一下,可不知哪根筋抽了賊心不死,就是抓住了不松手,反而挑眉,頗有一點作死的挑釁味道。
“禿驢,你現在覺得你喜歡我嗎?”
“……”
就是這樣肆無忌憚的姿態,給一點顏色便能開他一條街的染坊,哪里還能見著當日千佛殿上與昨夜五風口那煽情的可憐模樣?
善哉靜默地注視了他良久。
沈獨被他這目光看著,一開始還好,沒過一會兒心里便開始發毛,求生欲起來,心想做人還是不要太得寸進尺給臉不要臉的好,于是開口就想說“當老子沒問”。
只是還沒來得及開口,那清雋的面容已忽然靠近。
微微干燥的嘴唇上像是墜落了一片鴻羽,一觸即離,然后便聽得耳旁那和尚輕輕“嗯”了一聲,退開些許,笑看著他。
炸了……
全炸了!
沈獨畢生的理智都在這一刻拋去九天喂了二郎神家的狗,腦子里頓時亂燉成一鍋粥,咕嘟咕嘟地瞎響也瞎想,連帶著那沒幾分血色的耳廓都紅了起來。
下意識一嘴賤,脫口而出:“和、和尚你腦子什麼時候被門夾了?”
第86章 誑語真言┃干枯的春蘭,安靜而完好地躺在他慈悲的掌心。
“……”
片刻的靜默。
沈獨話一出口, 反應過來, 便想給自己兩巴掌, 想也不想便改口道:“不不,是我腦子被門夾了!”
僧人看他的目光,深了些許。
但他畢竟不是在這些細碎的言語上糾纏的人, 所以也并沒有接什麼話,只是平靜地把沈獨抓著自己的不放的手拿開,放回原位去, 然后才起了身。
“我去端藥。”
沈獨就坐在那破床上, 身上還蓋著和尚的僧袍,眼見著他走出去有好半晌了, 才后知地感覺到自己臉頰上微燙的溫度。
這一瞬間便覺得自己是真被門夾過。
更激烈的事情都做過了,親一口算個屁!有什麼好難為情的!
只是心里雖這樣告誡自己, 可急速運轉的腦袋一旦停下來,就會回憶起剛才那輕得好像是夢境的一吻, 還有和尚那低沉醇厚的聲音……
操了你大爺。
他抬手按住自己薄薄的唇瓣,才發覺自己手竟有些發抖,心跳也快得驚人。
直到過了好一會兒之后, 那和尚從外面端了一碗熬好的藥進來, 他才算是勉強平復了下來,但卻莫名不敢跟和尚說話了。
那藥一遞,他便接過來自己喝。
分明是能苦掉人舌頭的藥,若是往日他喝了必定要皺眉嫌棄,甚至干脆放一旁就不喝了, 可今天也不知是心不在焉還是心有所屬,恍恍惚惚一會兒就喝了個干凈。
善哉并不是多話的人。
所以他只是在旁邊看沈獨喝完了藥,又從他手中將那有些殘破的藥碗接了過來,才重新走出門去。
沈獨于是覺得,現在真是像極了當初。
那時候他也是被人圍攻,幾乎到了山窮水盡的境地,一路不甘心就那麼窩囊地死了,所以拼了命地要逃到天機禪院止戈碑前。
再醒來就在和尚的竹舍里。
也是傷重到幾乎不能動,也是和尚在一旁搗藥端藥,還他媽假裝自己是個啞巴。
想到這里,沈獨不禁有些生氣:這禿驢分明好端端地是個正常人也能正常說話,怎麼他那時候問“你是不會說話嗎”,他居然承認了!
還有那個什麼“不言”的牌子……
到底都是什麼玩意兒?
他開始皺眉思考了起來,望著那破窗外的天光與山水出神,直到腳步聲再傳來,才回頭看去。
這一回不是藥,是粥。
最普通的白粥,只是里頭加了些青菜香菇燉著,所以帶著幾分有溫度的香氣。
這時候,沈獨已經喝過了藥,只覺得四肢之間那酸麻癢痛之感消減下去不少,身上的力氣也回來了,便自己小心地起了身來。
腰背處的傷口有些疼,但于他還算不上什麼。
只是站起來后被透進來的風一吹,有些發冷,于是便把落在破床上的僧袍撿了起來,自然地披在自己身上,才朝和尚走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