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再用愛的名義來包裹事業上的野心,比如因為戀人的一句戲語,就將父親的名片遞給不知底細的落魄創業者。
現在完全反過來,他以事業的名義,暗中珍藏著愛意。
池雪焰想起之前韓真真說的話,緊接著問:“你這次只告訴你爸媽,立廣告牌是因為公司在策劃宣傳活動?”
賀橋輕輕頷首:“你能看到它就足夠了。”
所以不必再努力證明似的大聲宣揚給別人聽。
這更像是愛的樣子。
也像是掙脫束縛前的一步步鋪墊。
池雪焰感嘆般地說:“我猜你快要報復他了。”
更早以前就想好的,最公平的方式,以牙還牙。
賀橋沒有否認:“嗯,辭舊迎新。”
也就是會在新的一年正式到來前完成。
韓真真和池中原早就在規劃這個闊別二十多年的雙人除夕,可以第一次理直氣壯地不帶兒子玩,大概率要出國旅行。
所以今年春節,不出意外的話,池雪焰會跟賀橋以及他的家人一起度過。
想到這里,賀橋補充了一句:“應該會很平靜,不會破壞你過年的心情。”
聽著他認真的語氣,池雪焰忍不住笑了:“到時候要不要我跟你一起?”
他還挺期待的。
賀橋便注視著他的眼睛:“如果你愿意的話。”
池雪焰回答得很輕盈:“嗯,我愿意。”
他們之間總是有種奇異的默契。
賀橋選擇在新年到來前,與“賀橋”身上的最大沉疴作別。
池雪焰亦然。
不遠處的廚房里,夫妻倆肩挨著肩,倔強地摸索著火候與調味,誓要做出一桌體面的好菜。
他時不時能聽見韓真真的笑聲和抱怨聲。
那是陪伴了他二十多年的熟悉聲音,即使遠遠聽著,也令人心生眷戀。
媽媽好像是這個世界上最特別的詞。
無論兒子多大了,她始終記得要買一袋他愛吃的糖炒栗子回家。
壁爐里的火光搖曳,漫長綿延的溫暖。
對池雪焰來說,未講完的故事里,只剩一個不夠圓滿的地方。
于是他想了一會兒,才輕聲說:“我已經不想知道書里的任何其他事了,都無關緊要。”
“唯獨一個情節,我想知道它發生的確切細節。”
他頓了頓,問道:“陸斯翊的媽媽是什麼時候出事的?”
這是個對愛情小說而言不太重要的“背景故事”,照理來說,不會花筆墨詳細描述,不會寫明具體的時間、地點。
但他覺得賀橋應該是知道的。
池雪焰猜,那個沉默地愛上了身后隨從的大反派,既然告訴過“賀橋”有關愛情的照片,那也應該告訴過他有關恨意的細節。
如果是他,他會說的。
因為這是分別位于“池雪焰”人生極點的兩個秘密,要麼全部埋藏于心,一旦對某個人提起過其中一個,另一個也無法再保守下去。
前者代表了正發生的“我愛你”。
后者代表了已過去的“我不愛他”,以及,“曾經的我并沒有那麼壞”。
都是只會講給所愛之人聽的話。
唯一愛著的人。
唯一不想讓他誤解自己的人。
“池雪焰”想告訴“賀橋”,他從來不是會為了愛不擇手段的人,他沒有在那樁誰也不想見到的意外里做任何事。
后來他與“陸斯翊”糾葛許久的原因也不是愛,只是賭氣,是善意被曲解后的憤怒,和真心被辜負后的偏執。
可惜故事中的“賀橋”似乎沒有讀懂這些秘密里最核心的部分——愛。
池雪焰為此感到悵然。
也有一絲微妙的慶幸。
那本對反派們而言足夠悲傷的小說里,至少有著一個尚算溫柔的部分。
“賀橋”不知道“池雪焰”是怎麼死去的。
所以如今的賀橋不知道,如今的池雪焰也不知道。
他覺得這樣很好。
同時,此刻以局外人的視角冷靜看待,池雪焰猜測,那或許是段格外特殊的時間,所以促使個性本就固執的“陸斯翊”愈發失去理智,做出了那個后來誘發一連串錯誤的臆測。
在這個世界中,他與陸斯翊偶遇是八月份。
如果像原來的故事里那樣,在相識幾個月后,一直單方面追逐卻得不到回應的池雪焰也該覺得煩了,進而干脆放手。
可意外恰好降臨,從此陰差陽錯地改變了每個人的命運。
那大概就是這段時間,本該闔家團圓的春節前后。
池雪焰的推理總是很正確。
短暫的寂靜后,賀橋低聲回答他:“在兩周后的上午。”
他看見池雪焰垂下眼眸,像在思考著什麼,便問:“需要我跟你一起去嗎?”
相似的問題,不同的提問人。
池雪焰抬頭凝視著賀橋的眼睛,搖了搖頭:“我會處理好,把具體的細節告訴我就可以。”
這件事與賀橋無關。
與“賀橋”也無關。
那是他一個人的辭舊迎新。
在那之后,才是與那本充滿嘆息的小說徹底告別,毫無牽掛地面對眼前的生活。
更令人想要好好珍惜的生活。
現在的他并未走上那條一意孤行的路,卻異常真切地領會到命運一路下墜時的極致殘酷。
好像也算是一種幸運。
始終被上天偏愛著的幸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