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給這段無厘頭的聊天對話截圖,發給池雪焰,宣告收工。
池雪焰跟他道謝,然后學他,也發了一串“打擾了”表情包。
王紹京就笑了,叮囑他別忘了過兩天來看樂隊演出。
酒吧過年打烊前的最后一次活動。
跟新老朋友們聚完之后,王紹京要回家過個長長的春節。
他媽當然不會去建設路買菜,她在老家呢。
老兩口提前大半個月就開始備年夜飯了。
一想到那桌子菜,怪饞的。
辦完事,王紹京收起手機,躲在吧臺后吃了包零食,然后才起身,笑瞇瞇地招呼著或熟悉或陌生的客人們。
“喲,來了啊,好久沒見。”
聲浪彌漫的酒吧里,人們頭頂的燈光昏暗地閃爍著。
寂靜的實驗樓走廊上,前方的窗口流瀉出唯一明亮的光線。
年輕的學生路過這個房間,忍不住伸手敲敲門,探頭同里面的人打招呼:“還沒走啊?”
他望進去的時候,倒覺得稀奇,一貫與娛樂絕緣的老陸居然在看手機。
陸斯翊抬頭,應聲道:“準備走了。”
他已經完成了今天規劃好的進度,準備離開實驗樓回寢室時,發現手機上收到一條奇怪的消息。
對方解釋說是發錯了。
消息發錯人是常有的事,陸斯翊本來不會在意,但那條消息里有個他很熟悉的地名。
相熟的同學問他:“那一起走啊,你站著干嘛呢?”
他說:“打個電話。”
他的母親雖然不去建設路買菜,但那附近有家醫院,她每天上午都要經過這條路,去醫院照顧丈夫。
臨近寒假,項目進度格外緊張,陸斯翊已經一段時間沒有離校。
所以其實他不知道建設路上最近到底有沒有在封閉施工,馬路是不是被挖得亂糟糟。
不過他依然給母親打去了一個電話,提醒她明天開始往別的路走。
鬧哄哄的抽煙煙機噪音里,她說好,知道了,什麼時候有空回家吃飯?
實驗室很忙,但陸斯翊說,明天。
母親的聲音里霎時帶了笑,絮叨著:“學校里的事忙完啦?那我明天早上去買菜,還要買花——”
一束放在家里的茶幾上,一束帶去醫院。
陸斯翊關掉實驗室的燈,一邊接電話,一邊與朋友往外走。
他在本地上大學,離家不遠。
自從父親不能離開那張病床以后,他也沒有再離開過這座城市。
回寢室的路上,少言寡語的陸斯翊聽著母親的話,難得有一些走神。
他在想,明天要早點起來去實驗室,提前完成任務,然后回家吃飯。
以及,等會兒掛斷電話后,要怎麼回那條發錯的消息,還有滿屏幕的“打擾了”表情。
他準備回復:沒關系。
再加一句謝謝。
雖然那個僅有一面之緣的酒吧老板只是發錯了消息,不會知道他在為什麼而道謝。
但他還是想說聲謝謝。
夜晚熱鬧的校園里,暖黃的路燈光拉長了一道道交錯的身影。
蝴蝶從長夜飛進了白天。
蹁躚的幻影盤旋在城市上空,掠起一陣看不見的風。
上午的日光正烈,照耀著腳手架上正在高空作業的工人們,晃得人眼暈。
很快,他們就被一個差點踩空摔下去的工友嚇清醒了。
旁邊的人險些被這一幕嚇掉半條命,忿忿地爆了句粗口:“你他媽專心點行不行!”
正挨罵的年輕人面色發白,沒敢反駁,雙手緊緊攥著綁在身上的繩子。
雖然有安全繩,應該不會出什麼事,但他還是嚇得不輕,本來濃重的困意霎時褪得一干二凈。
昨天晚上有場球賽,是春節前最后一場大型比賽。
他知道不應該熬夜看的,第二天清早就要上工。
可那場比賽格外精彩膠著,他沒忍住,差不多熬了通宵,還喝了點啤酒。
剛才被太陽熏著,困得實在發暈。
回過神來的時候,半個身子已經懸在空中。
過了好一會兒,年輕人終于平復了劇烈的心悸,瞄了眼下面人來人往的街道,忍不住將身上的安全繩綁得更緊了一點。
他覺得自己運氣還算好,傍晚下工了該去買張彩票。
要是換了早些天那根舊繩子,搞不好就斷了,后果不堪設想。
幸好,現在工地上好多安全設備都是新換的,正是最結實好用的時候。
這里的工頭摳門得很,除非實在不能用了,不然都要湊合著繼續用下去。
所以這批新設備不是買的,是前段時間有家專門做這些的公司,在實地檢查后免費贈送的,給不少工地都送了。
可能是跟政府或者什麼其他部門有合作吧。
是什麼公司來著?
他一下子沒想起來。
背后的冷汗漸漸消下去。
不能想了,專心做工。
總之,今天是他運氣好,以后不能再這麼亂來了。
高空工作的身影被日光投落到地面上,與被風吹動的樹葉枝椏揉在一起,明明滅滅。
這條馬路的入口處,滿地斑駁碎影。
人與車匯成的浪潮中,一個模樣溫善的中年女人騎著自行車,正要習慣性地拐進這條街,忽然想起了什麼。
隨即,她調轉車頭,往另一條路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