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與另一個外來者一起,在賀家的玻璃窗上,親手貼下象征團圓的福字。
賀霄成了第三個知道這個世界是本小說的人。
他隱藏在內心的黑暗被倉皇揭開。
他聽見了這個世界原有的結局,嘗到了痛苦滋味的無辜者意外死亡。
他發現了這個神情平靜的賀橋,不可能是曾經的那個弟弟。
混亂的思緒陡然間成了荒蕪的海。
在一片空白中,賀霄看見盛小月拿著相機過來,炫耀似地遞到他們面前:“我是不是拍得很好看?”
賀橋用家人最熟悉的語氣,駕輕就熟地哄她:“好看,花園打理得很漂亮。怎麼沒拍爸?”
一生都活在幸福中的她語氣輕快:“下一個輪到他,他在廚房里忙嘛,要專門跑過去拍他,就拍不到你們了。”
曾經從小食店開始白手起家的賀淮禮,當然是會做飯的,手藝很好,只是這些年沒有太多時間親自下廚,不知道有沒有退步。
在母親溫柔的絮語中,池雪焰凝視著她,然后輕聲問:“媽,福字這樣貼可以嗎?”
他的目光里沒有了看向賀霄時的嘲弄,只有純粹的笑意。
聽見這個稱呼,盛小月先是愣住,在反應過來之后,漂亮的眼睛驀地亮了。
“很好看!”她反反復復地說,“特別好看。”
她一下子忘了錄像這回事,將相機一把塞進賀橋手里,興奮地快步奔向廚房:“淮禮!你剛才聽見了嗎!”
隔得那麼遠的賀淮禮自然是聽不見的。
可盛小月才管不了那麼多,一路笑意翩躚,又忘記要按住眼角防止長皺紋,只顧著要第一時間跟丈夫說這件事。
就像很多年前,第一次聽見沒有血緣關系的長子叫她媽媽時,那樣開心。
池雪焰站在賀橋身邊,靜靜地看著她的身影消失在寬敞的家里,然后與他一道去拿新的福字,走向另一扇窗。
他們都沒有再去看第三個人的表情。
這大概是他們一起犯下的,唯一一件真正像是反派做出的事。
在接下來的日子里,賀霄會徹徹底底地感受到“賀橋”本該在未來嘗到的痛苦。
就像那兩條一模一樣的飛行記錄。
或許更甚。
因為面目全非的“家人”成了兩個,除了偽裝成那個深受父母寵愛的次子的穿書者賀橋,還有本就不屬于這個家庭的池雪焰。
他們懷有莫測的目的,日漸親近著對此一無所知的父母。
這個家里響起的笑聲越盛,對賀霄而言,就是越深重的噩夢。
道理永遠是蒼白的,幾乎人人都聽過道理,卻沒能因此得到一個完美無瑕的世界。
無數次勸說與開解,都比不上一次親身體驗。
體驗被關進黑色的、孤獨的囚籠。
除非賀霄一點也不在乎至親的心情,將這個秘密直接公之于眾,那這次報復便是失敗的。
但他沒有。
在年夜飯的餐桌上,難得下廚的賀淮禮燒了幾道菜,笑著問長子,跟小時候的味道相比怎麼樣。
與家人坐在一起的賀霄有短暫的出神,似乎在回想那種深埋在記憶中的久遠味道。
然后他點點頭,笑著回答:與那時一樣好。
他什麼也沒有說,假裝著一切如常。
他做了與深愛父母的“賀橋”一樣的選擇。
不想讓他們傷心,不愿聽他們追問曾經那個熟悉的兒子去哪了,只能獨自保守這個黑色的秘密。
這一刻的池雪焰坐在對面,聽著賀淮禮與賀霄的交談,看著盛小月笑盈盈地給每個人夾菜,直到被賀橋無奈地叫停。
池雪焰的碗已經快裝滿了。
她把每道菜里看上去最好吃的那一塊,都給了他。
因為今天不止是除夕,還是他的生日。
池雪焰想,沒有人會討厭一個這樣的母親,無論有沒有血緣關系。
她像最溫柔的太陽,天真爛漫,又毫無保留。
不管賀霄有多偏執,也做不到恨她。
正是這種能驅走一切陰霾的完美,讓他對舊日的想念變得更加不合時宜。
可那個遠遠沒有這麼完美的親生母親,只能永遠地停留在黯淡困苦的舊日。
他不能恨為家人勞碌了一生的賀淮禮,不能恨明亮溫暖待他極好的盛小月,也始終不曾吐露自己日漸沉郁的內心。
越積越厚的蛛網里,幸福地含著金湯匙出生、天真地崇拜著兄長的“賀橋”成了無辜的受害者,無端的恨意落在了他身上。
溺水的人沒有理智,在本能的掙扎中,反而會將想要救他的人一并拉下水,沉進不能呼吸的沼澤。
如今,那個賀橋已經消失了,即便不消失,也會在未來死去。
得知了這一切,又真切嘗到了那種痛苦的賀霄會后悔嗎?
他會怎麼面對這張在今天忽然傾覆下來的,更陰暗的蛛網?
池雪焰不知道。
他不再關心這件事。
“池雪焰”已經完成了救贖,現在,“賀橋”的報復也徹底結束了。
在這個辭舊迎新的夜晚。
菜式豐盛的年夜飯桌上,正中央的位置被騰出來,放上了一個大蛋糕。
是賀橋提前訂好的生日蛋糕,符合池雪焰的想法,不需要有任何新意的生日流程,與最普通的奶油蛋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