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朋友之間的爭執與和解更不必說,本身就是增進對彼此的了解、拉近關系的一部分。
池雪焰見過身邊每個親近的人憤怒或難過時的樣子,卻唯獨沒有見過賀橋的。
他在自己面前始終是溫柔的。
像貝殼終于擁抱到珍珠的溫柔。
而冰涼堅硬的貝殼,本該有另一面的。
每個人都該有另一面。
從服務站出來后的下一程,換賀橋來開車。
副駕駛座上的池雪焰愈發困了,所以回到更舒適些的車廂里,倚在床邊望著向后飛逝的風景。
身處在擁擠而溫暖的家里,他想象著貝殼的另一面,不知不覺地就睡著了。
再醒來時,車已停在了專門的露營基地旁。
池雪焰身上蓋著柔軟的毯子,他揉了揉惺忪睡眼,隨手拉開一點窗簾,見到旁邊停著的其他旅行用車,來回走動的人們,與無邊無際的深綠森林。
外面的光線是一種從黃昏里醞釀出的暖金,沿著被他掀開的狹長縫隙悄然涌入,靜靜地落在另一道身影上。
賀橋動作很輕地關上了冰箱門,將上午提前采購的燒烤食材放在廚房臺面上,拆開包裝袋,等待它們解凍。
睡醒的池雪焰抱著毯子,望著那道暖金的光線在熟悉的臉龐上流連,勾勒出鮮明難忘的線條。
這是一個功能齊全又很迷你的家。
近得仿佛一伸手就能觸到彼此的內心。
在為燒烤做準備的賀橋似有所察地抬頭,對上他的目光:“餓了嗎?”
他看見池雪焰先是搖搖頭,又點點頭。
接著,池雪焰掀開毯子起身,主動來幫他拿東西,同時答非所問道:“一起下車吧。
”
森林里的黃昏越來越濃郁,風中也飄起了食物的香味。
燒烤的工作由賀橋包攬,池雪焰拿著一個相機在拍照。
他拍下了隔壁陌生家庭里冒著鼻涕泡傻笑的小孩,拍下了西沉的落日親吻樹木頂端的時刻,也拍下了賀橋不小心烤焦后默默丟進垃圾桶的青椒串。
同時,賀橋覺得,池雪焰好像在找什麼東西。
他到處逛了一圈,不時遇到各種各樣的野生小動物,所以回來時,若有所思地問:“你怕蟲子嗎?”
“……”賀橋如實回答道,“不怕。”
“那你伸手。”
賀橋已經注意到他手心里似乎握著什麼東西,仍然依言伸出了手。
他向愛人攤開的掌心中央,立刻落下了一樣綠油油的東西,表面有一根根小刺。
很容易被誤認成毛毛蟲。
但并不是真正的蟲子。
賀橋在觸碰到它的第一時間,就發現了那只是一種長得像蟲子的植物,叫做蒼耳。
他卻因此反射般地收回了手。
池雪焰看著這顆蒼耳直直墜進草地里,忍不住笑起來:“不是不怕嗎?”
他難得在總是溫和淡定的愛人身上捕捉到一絲更真實的不安。
可下一秒,他聽到對方幾乎下意識的回答。
“我不怕蟲子,但怕長滿刺的植物。”賀橋說,“因為小時候被仙人掌扎到過。”
話音落下的瞬間,兩人同時怔了怔。
池雪焰先反應過來,他移開了本來與賀橋對視的目光,望著與青綠草地同色的蒼耳,語氣如常:“我記住了,以后不帶你去沙漠玩。”
過了一會兒,賀橋才應聲道:“可以去,不靠近仙人掌就沒關系。
”
他的聲音里聽不出多余的情緒。
好像只是在簡單地討論未來要去的旅行地點。
空氣里的燒烤香氣越來越濃。
夜幕垂落,營地里亮起了各式各樣的燈光,氣氛溫馨愜意。
在晚餐聊天時,兩人都默契地沒有去談論那個問題:被仙人掌扎到過的,到底是哪個賀橋的小時候。
賀橋真的只是與書中人同名同姓,而且在同一天出生嗎?
池雪焰想,這個由身為局外人的他早已做出過猜測的問題,如今終于不可避免地被當事人注意到了。
霧氣彌漫的森林里,漸漸下起了味道清新的雨。
即將被睡夢籠罩的深夜,因而染上潮濕氤氳的氣息。
白皙的指尖再次輕輕撩開一點窗簾的邊緣。
昏沉隱約的雨聲中,池雪焰看見雨點連綿不斷地拍打著外面營地上扎起的帳篷,車窗玻璃外側有雨絲流淌滑落,內側則蒙了一層薄薄的白霧。
在這樣的夜晚,身處溫度舒適的房車里,成了一件格外幸福的事。
至少更像是一個可以遮風擋雨的家。
家里有溫暖的床鋪和被子,還有愛人的懷抱。
可今天的懷抱,卻不是池雪焰主動要求的。
圈著他身體的手臂,也比往日更用力,帶著一種固執又小心的珍惜。
片刻后,看膩了雨景的池雪焰松開窗簾,翻了個身,將視線投向身邊人。
他看見一如既往英挺好看的側臉線條,也看見比往常更多些的沉默。
他不知道賀橋現在在想什麼。
或許在想自己究竟是誰,或許在想自己此刻擁有的愛究竟屬于誰,或許在想更多復雜難辨的事。
他猜不透,也不打算問,只是忽然很想跟賀橋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