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這才抬頭,看了看眼前歉意十足的青年,粲然一笑,清雅溫柔的音調伴著字正腔圓的中文:“沒事,這襯衣本就是舊襯衣,也該換了。”
林深一時竟然看愣了。
這人看起來年紀不大,眉眼精致,氣質溫和,雖然滿身污漬站在那里,卻仿佛不染塵埃。林深腦子里一時間蹦出來一個雅俗共賞的詞:美好。
那人伸出手,笑容更深:“你好,我叫路清塵,是這幅畫的作者。”
竟然是作者啊!林深本能回了一下頭,迅速看了一眼油畫右下角的名牌。
果然。
意外和驚喜讓他眼睛發亮,“你好,我叫鹿鳴,很榮幸認識你。”說罷又不好意思地再次道歉。
路清塵看起來毫不在意,他一舉一動都溫柔無害,談吐也讓人極為舒服和放松。“好巧,我們是一個姓啊!你一進來我就注意到了,看你似乎很喜歡我的作品,是我的榮幸才對。”
他今天一直在畫廊,剛剛送走一個國外來的參觀團,就看見一個裹得嚴嚴實實的亞洲人走了進來。他去了一趟辦公室,出來的時候發現那個亞洲人竟然還在自己那幅作品前沉思,似乎一直沒動地方。他忍不住好奇,鬼使神差地走過來,想看看那人長什麼樣子。
結果人也看到了,衣服也弄臟了。
是前幾天家里那位給他定制的襯衣,袖口有他的名字縮寫,價格不菲。但林深的歉意直接而坦白,伴隨著真心實意的尷尬,一瞬間讓他決定不計較了,家里那位可能會不開心的樣子也被他拋之腦后,想也不想,就撒了一個善意的謊言。
一件襯衣而已,而且眼前這人實在長得好看。
路清塵知道自己是顏控,忍不住歪頭露出個笑來,帶點少年氣的神采一閃而過。
“如果你實在抱歉的話,可以請我喝咖啡。”
林深自然求之不得。
路清塵去自己辦公室換了一件新襯衫,和林深坐在咖啡吧一角聊了起來。
林深將圍巾和大衣脫下來,只穿一件圓領米色毛衣,短發柔軟地擦過額角,看起來瘦弱干凈。跟他相比,路清塵就鮮活許多。兩人聊了一會兒,竟意外得投契。路清塵也知道了自己的姓和鹿鳴的姓只是音同而已。
路清塵看起來顯小,實際比林深還要大一歲。兩人從藝術聊到人生,不知不覺就到了晚飯時間。
路清塵手機上來了一條信息,他看了一眼,迅速回了一條“在和新認識的朋友聊天,很快回家”。對方的短信噼里啪啦又回了過來,一句一句追問個不停,路清塵扁扁嘴,把手機反扣在桌上,查崗也查得太過分了,算了,不搭理他了。
又說了一會,兩人互相留了聯系方式,約定有機會就來畫廊坐坐,林深便起身告辭。
林深回家以后又宅了幾天,便開始思考以后的規劃。偶遇路清塵給了他靈感,或許他以后可以繼續從事藝術和設計方面的工作。他有基礎和經驗,對這個市場也了如指掌,只是以前的人脈不能用了。倒也無所謂,反正他又不想做大買賣或者成為一個成功的商人,沒什麼遺憾的。
畢竟自由和可控的生活,比什麼都珍貴。
其實林深對設計一直很感興趣,他還年輕,未嘗不可以重新開始。
念頭起了,他便即刻著手行動。他打算先申請一所合適的學校,一邊進修一邊理清思路。
這所城市歷史悠久,名校如云,他當然不會再去H大,很快便選定了另一所藝術院校,也有百年歷史,距離H大不遠。
林深并不擔心被發現,因為他已經畢業四年,況且他留學時除了李既白幾乎沒朋友,也從不參加同學聯誼和社團活動,兢兢業業扮演著一個合格的伴讀角色。
在H大讀了三年書,他存在感太弱。
況且他現在有了新身份,林深永遠都留在了過去,他現在是鹿鳴。他的錢也還算充裕,等再穩定一段時間,便設法聯系老頂,找機會把外婆接來,在這里照顧外婆終老,也度過自己漫長的一生。
這樣就挺好。
如果更幸運一些,能有一份自己喜歡的普通工作,認識幾個投契的朋友,或者貪心一點,有一個可以陪自己回家的愛人,一個溫暖懂得珍惜的愛人,執手過到白頭,平淡相濡以沫。
每天晚上回家,總有一盞燈亮著,他做一份簡單的晚餐,可以是蛋炒飯,再配個湯,偶爾還可以來個重辣火鍋。兩人就坐在餐桌前,談著一天的趣事。飯后看會兒電視,洗完澡躺在床上,可以很溫柔地親吻,毫無隔閡地做愛,坦誠相待地擁抱。
又想遠了。
林深嗤笑一聲,這種簡單幸福的生活,他可能不配吧!
他不能將所有的美好賭在一個幻想的另一伴身上。李既白給他做了太多反面教材,短時間內糾正過來很難,那種普通人過的正常日子,比如相互尊重,比如彼此相愛,是種奢侈的存在。
期待又抵觸,振奮又悲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