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里不太舒服。
賀長望看了一眼手機,段橋依舊沒有給他任何回復。
他也不動,只是隔著幾米遠盯著他,看他對老板說話,又用手指點了池子里的玉米和雞蛋。
一年沒見,段橋好像又變了很多。
但賀長望細細想想,上一次見面時他們壓根沒有過多的言語交流,場景也非常單一,除了喝酒、走到民宿、開房這三個畫面之外,他完全沒有見到其他場合里的段橋。
這還是他第一次直面生活里的段橋——成年版本。
還是那副廢話懶得多說的樣子,卻斂了些年少時總揚在眉梢的隨性,他站得很直,漫不經心地摩挲著手里的盤珠串。
老板把兩個溫泉蛋夾到袋子里遞給他。
段橋掏出手機付款。
賀長望抱著胳膊靠在一旁的欄桿上,他倒是想看看這人到底是真的沒看見消息還是刻意裝傻。
面前走過了一家五口人游客,短暫地擋住了他的視線,被截斷的視線忽地變得模糊。
賀長望眨了眨眼睛,再抬眼看去時,段橋正握著手機沒有動。
垂下來的發絲擋住了他的眼睛,賀長望看不清段橋臉上的神情。
只能看到他胸口很緩慢地起伏,喉結上下滾了滾,一陣風刮過,水霧在空中搖曳幾下。
他的手指終于挪動,在屏幕上點幾下,給老板掃碼付了款,然后背過身去。
賀長望這才發現自己一直繃著肩頸,但他放松不下來。
心臟跳得太快,撞得心口發酸。
他攥著手機的五指關節泛白,有什麼堵在喉口,喊不出也咽不下。
段橋為什麼不通過他的好友申請?
他很輕緩地吐了一口氣。
賀長望不知道自己此時該做些什麼,也不清楚自己想要做什麼。
在沖動之下坐上這趟環保車的時候,他也沒摸清楚此行的目的。
他轉過身。
身后是廣場通向瀑布的過渡階梯,由寬至窄綿延而入茂樹河谷,幾處泉眼汩汩冒著溫水,騰起片片水霧。
賀長望邁不開步子。
他不甘心。
他不信命運這種玄之又玄的東西,但他也很難因為一個更加虛無縹緲的好友申請而目送段橋離開。
賀長望轉過頭。
在他回望的一剎,段橋剛巧側過身去,似乎在前一秒——段橋也曾回頭看向了他的方向。
賀長望張了張嘴。
他說:“段橋。”
聲音不大,在開口后他才發現很難提高音量去喊這個名字。
但段橋聽見了,身形頓了頓,慢慢轉過身來。
賀長望看到了他的眼睛,他們都釘在原地,隔著那道繚亂的水霧對視著。
這道對視里并沒有太多復雜的情緒,沒有久別重逢的慨嘆,沒有驟然相遇的詫異,沒有憶起往昔的恍惚。
是很空白的目光,他腦子里始終空蕩蕩,看來段橋也是如此。
但總要有一個人先開口的。
賀長望皺了皺眉,眨著緩解發澀的眼睛,目光不自覺便落下來,停留在段橋胸前的陀螺吊墜上。
也許該以“好久不見”開場,但他什麼也說不出來,這種感覺像高中時他和段橋一起被班主任喊起來答題,一個不確定的答案就掛在嘴邊,可他們誰也沒敢率先開口。
站在段橋身邊的男人替他們打破了沉默。
“認識?”
段橋看著賀長望,半晌才笑了笑。
“認識。”
久違的聲音。堆積在心底的心緒一股腦翻出來,賀長望意識到剛剛那對視中也不全是空白。
他以為不存在的那些情緒,其實全都流動在那一眼里,飽脹得快要溢出去。
“一個人?”段橋問他。
他的視線很專注,看什麼都認真得很,這樣的眼睛總是會叫人錯覺深情。
賀長望躲開他的目光,點點頭:“很巧。”
隔著一段距離講話很怪,段橋走近了些,把袋子里還冒著熱氣的溫泉蛋遞過來。
“吃嗎?”
一點也不見外,仿佛是在分享課間從小賣部買回來的零食。
賀長望看了眼段橋旁邊那人。
“同事,陳穆。”段橋說。
賀長望向陳穆打了招呼,做了簡潔的來自“段橋朋友”的自我介紹,才抬手接過那顆溫泉蛋,捧在手心里暖呼呼的。
賀長望沒有任何迂回,問道:“我加你微信,為什麼沒回我?”
段橋沒想到他會這麼直接,動作一怔看向他,隔了幾秒才笑道:“你從哪找到我的微信?”
“我找你微信還不容易?”賀長望把雞蛋殼捏出裂痕,用紙巾墊著剝開。
沒有想象中的尷尬和隔閡,他們很輕而易舉地進行了一段看似熟稔的對話,仿佛真的是聯系多年的老友。
段橋卻在此處沒有接話。
叫陳穆的那人對賀長望的興趣全都寫在臉上,偏又不好意思開口問,只是站在一旁打量著。
賀長望被他看得不太舒服,倚靠在欄桿上,微皺著眉低頭咬雞蛋。
溫泉蛋煮的火候很微妙,半凝固的蛋白快要流出來,他吃了一半才說:“錢轉給你。
”
“不用,當我請了。”段橋與他并肩靠著,袋子里還有陳穆買的玉米,飄出陣陣清甜香味。
許久,段橋才問:“來幾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