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天,我來采風,后天去哈爾濱了。”賀長望說。
段橋側過頭:“住哪?”
這兩個字乍一聽很容易聯想歪,賀長望本想開個玩笑說這麼冷的天他沒興趣,但這話里沒有分寸,眼前沒有喝醉酒的段橋也不是適合開這樣玩笑的人。
“萬達,今晚搬去二道白河。”賀長望說。
“嗯。”段橋低聲應道。
兩個人都很心不在焉。
“有空嗎?”賀長望說,“聊聊。”
第3章
賀長望曾無數次想象過他們再相遇時會是什麼樣子。
一座城市說大不大說小不小,他想過會在某個路口的轉彎碰面、在某棟大樓的電梯里錯身而過,或者在地鐵站里遙相一瞥。
在想象中的這些場景里充滿了傷痛、悵然若失,激烈的情緒被極力克制住,只剩下難言的悲傷。
應該再配上背景音樂,拍成悲情電影。
但他從沒有猜到過會是這樣。
在與家鄉遠隔千里的長白山上,他們一起站在廣場的邊緣上看著遠處山巒,手里還捧著流心的溫泉蛋。
吃完雞蛋后還要去爬山,無語了。
也好在有一個雞蛋,相顧無言地吃東西的間隙為他們提供了平復心緒的時間。
他沒有自己所想象的那般動容,也不知是因為被山間的風吹麻木了,還是因為他從小天池一路追過來,時間線拉得太長,已足夠他接受這個現實。
但畢竟有八年的時間橫亙在他們之間,是足夠把高中時期再親密無間的好兄弟都磨得只剩下“好久不見”的時長,這段漫長的分別讓他們也很難找到話頭。
其實賀長望還是有很多話想說的。
想問問為什麼去年在廈門他不告而別,想問問這些年過得怎麼樣、有沒有談新的對象,但這些話題從他口中說出,無論如何都沾染著曖昧的色彩。
現在不是個敘舊的好時間。
等到陳穆也把玉米吃完,段橋才問:“一起嗎?”
賀長望愣怔一下:“嗯?”
段橋偏過頭看了看他。
賀長望這才意識到他在問要不要一起去看瀑布。
他也側過頭直視著段橋。
粘稠的視線交織,燙得人瑟縮一下。賀長望眸光動了動,越過段橋的肩去看遠處的山。
半晌,他實話實說:“不了,我剛才來過這邊了。我是從小天池返回來的,因為我在候車亭看到了你。”
段橋愣了愣,低聲問:“怎麼沒叫我?”
賀長望用余光瞄著他那幾根修長的手指盤著串珠,嘆口氣:“你說呢?”
兩人心照不宣地將對話止步于此。
“你幾點走?我也住萬達,有時間聊聊。”段橋問。
他問得很干脆,語氣里沒有分毫試探和小心翼翼,直截了當地通知他“我準備跟你聊聊”。
賀長望心道你還挺理直氣壯,當初招呼都不打一聲就提褲子走人的不是你?
“聊什麼?”賀長望轉過身,兩手撐在欄桿上,把幾粒小石子從縫隙間踢下去,滾落在巖坡上。
段橋說:“聊你從小天池追過來想跟我聊的話。”
賀長望聞言“嘖”一聲,仿佛看到了高中時候的那個平時話很少、一開口就讓人聽著想動手的段橋。
“那我明天再走。”他說完就覺得自己未免太給面子,“淡季續房容易,這要是再過一個月,你就得跟我去白河聊了。”
段橋曲指蹭了蹭眼角,淡淡說:“一個月后我還在這。
”
“出長差?”
陳穆在兩人怪異的磁場之間終于找到了插話的契機,解釋道:“我們要在這里待兩周,下周會有科考部的人來跟進。”
他這話說得也很有趣,刻意省略了他們出差這件事本身的內容,像是默認了賀長望知道段橋的工作。
賀長望只知道段橋在地理雜志的編輯部工作,具體內容也只是聽老同學提起的只言片語。
他莫名有些不爽快。
“那就這樣吧,我走了。”賀長望說完,抬腿走出幾步,還是沒忍住扭頭指著他手里那串珠問,“你這玩意兒是哪來的?”
段橋單手拋了兩下:“買的,長白沉香琥珀木。”
賀長望控制了一下臉上表情:“這也是你地理考察范圍?”
“買來玩的。”段橋勾起嘴角笑了笑,“喜歡送你。”
“別。”賀長望說。
段橋笑著沒說話,把串珠隨手塞進了口袋里。
賀長望忽覺這動作有幾分熟悉,上一次在廈門遇到,段橋也是這樣手中把玩著什麼,隨后放進了口袋里。
那時他好奇,卻到最后也沒能知道是個什麼玩意兒。
回憶起去年,賀長望恍然意識到,那些情難自控的激烈情緒沒有出現在今時今日,是因為早在去年便已經降臨過了。
不僅降臨了,還任其爆發了。
當時他跑去廈門散心,一落地便坐輪渡去了鼓浪嶼,他來得太倉促,沒有預訂酒店,打算逛完隨意找個地方住下。
夜幕降臨,海面靜謐,小島長街亮起燈火,沿路商鋪生意紅火,游人往來不斷,紅花綠葉從圍墻之上探出來,攀著墻沿屋頂開得茂盛。
音樂聲浪層層劃過來,街邊是排成排的酒吧,賀長望在進去坐一坐和去看沙灘之間搖擺一秒,推門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