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進來便有些后悔,全國各地的酒吧都一樣,瞧著沒什麼意思。
賀長望皺了皺眉,正要離開,眼風一掃,卻看到了靠著落地窗位置的卡座里的男人。
晃眼的絢麗燈光變化,打在那人的側臉上,陰影落在下頜線之下,延伸入半敞的襯衫領口。
段橋懶洋洋地仰躺在卡座里,面前歪七扭八倒著幾個酒瓶。
他的頭發亂糟糟的,衣袖隨意堆上去,露出線條流暢的小臂,指尖把玩著一枚小小的東西,看不清是什麼。
段橋,一個人。
賀長望只覺耳邊的一切聲音都收束成一道嗡鳴,他下意識就想躲,可四肢卻不受控制地麻木起來。
他們不該在這樣的情形里相遇,一個狼狽,一個風塵仆仆,在異鄉不知名的酒館里。
已經有七年沒見過了,從穿著校服的時代告別,再也沒有見到彼此。
在賀長望的白日夢里,段橋便一直是那個留著短短的頭發、背著書包的少年,最常見的場面是坐在球場的長椅上彎腰系鞋帶,或者坐在他身邊上課托腮發呆。
他沒有想過七年后的段橋是什麼樣。
賀長望把這段未曾宣之于口的暗戀歸類于青春期無疾而終的傷痛往事,與許多青春校園電視劇一樣,合該結束于高考落下帷幕的那天。
賀長望從沒有想過把心意告訴他,那個時候的朦朧好感很純粹,純粹到他并未期望過能得到回應,似乎只是按照傳統電視劇里那樣扮演好暗戀者的角色。
等真到了該分道揚鑣的那天,他又拉不下臉去告白,畢竟平時和段橋最愛爭口舌之快,儼然是一對不太對付的冤家,好像開口說了喜歡就是落下風一樣。
他好面子,就為了這個不值錢的面子,到最后都沒有主動。
他們的聯系自然而然地終止在那個暑假。
賀長望給段橋貼上一個“曾經喜歡過的人”的標簽,封存在“不堪回首的往事”里面。
說來也怪,一個人還活生生站在自己面前時,再怎麼珍惜都知道是觸手可得,可一旦走向分別,這人在心里的地位便自動抬升一階,變得越來越無可撼動,到最后干脆直接成為了“青春”的代表。
他以為自己早已放下的青春,卻在看到段橋的瞬間狠狠捏了一把心臟,被壓縮成一個小方塊的回憶落入水里,被浸泡漲開,慢慢膨脹成胸腔容納不住的悸動和酸澀。
他媽的,怎麼會在這種地方遇見段橋?
賀長望不知道自己要不要過去。
他呆立在門口,有酒保從他身邊高聲吆著走過,靠在座位里的段橋聞聲,投來一瞥,那道含著醉意的目光剛巧落在他身上。
賀長望徹底走不動了。
第4章
段橋看到了他。
他的雙眼不再游離,牢牢鎖定在他的身上。
又像是專注地看,又像是在發呆。
片刻后,段橋單手扣住一瓶啤酒罐,仰頭灌了幾口。
跑到這里來卻喝啤酒,看來是不想把自己喝醉又忍不住想喝,什麼臭毛病。
段橋的手挾著力道,將喝空的易拉罐捏出幾道凹陷的深痕。
他把空罐丟回桌上,換了一瓶全新的,拇指勾住拉環,幾根手指握著瓶身,外壁上附著的薄薄一層水珠被抹成一片,連成串滑落在指間,把整只手都浸得濕漉漉。
段橋垂眼失焦地掃過桌面,幾秒后又掀起眼皮看他。
這一次他的視線清晰又明確,他在看賀長望。
哦,看來是認出來了。
賀長望看著他眼眶發燙,被灼燒一樣,躊躇一下,走近他。
兩個人相隔不過短短半步遠,可這半步卻好像怎麼也邁不過去一樣。
“巧啊。”賀長望先開了口。
段橋揚著下巴指了指對面的座位,示意他坐。
“來廈門?”賀長望簡短地拋出一個問題。
“出差。”段橋說。
熟悉的聲音,又好像很陌生。
他用啤酒罐撞開桌面上躺倒的空瓶,發出一片叮鈴咣當的響,向一個玻璃杯里嘩啦啦倒滿了酒,推到賀長望面前。
賀長望仰頭喝掉,沒多久便覺從喉嚨口到全身都漫著滾燙的火。
“一個人?”
段橋的嗓音有些發啞:“嗯。”
賀長望想問他為什麼在這里喝酒,但先前幾個問題都是他在自說自話,一個人唱獨角戲沒有意思。
他側過頭看著舞池里的人。
其實段橋沒必要邀請他坐下來,高中老同學是太久遠的身份了,他們早就沒什麼話題可聊。
“今天剛上島?”段橋忽然問。
大概是看到了他放在一旁的背包。
賀長望點了點頭:“是。”
為了讓這段對話進行下去,他補充了一句:“我也一個人,還沒找住處。”
兩人沉默地對坐了一會兒。
明明酒吧內的氛圍熱烈又高昂,但這處小小的角落卻籠了層壓抑的氣壓,說不清道不明。
“去沙灘嗎?”段橋喝干最后一口酒,把酒瓶利落地向桌上一撇,扯開了領口。
賀長望抬眼:“現在?”
“是。”段橋已經站了起來。
賀長望沒有動:“太晚了吧。”
“不晚。”段橋說完,兩手撐在桌上,俯身靠過來,“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