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長望聞到了酒氣,他錯開目光:“走吧。”
但他說完仍舊沒起身,段橋正傾身壓在他頭頂,挨得太近,他站不起來。
怪異的對峙僵持了一會兒,段橋才撤后些,從座位上撈起一根拆下來的領帶,向門口走去。
賀長望跟在他身后,見到在將要推門而出時,一個穿著緊身襯衣的男人撞了段橋的肩膀。
他們出門站在街上,段橋從衣服口袋里拿出一張卡片。
賀長望只是掃一眼就知道那是什麼。
是剛剛酒吧里那個男人塞給段橋的聯系方式。
段橋看都沒看,揉成一團丟進了垃圾桶里。
賀長望調侃他:“很受歡迎啊。”
長街人流如織,路燈與霓虹牌交映,成排的棕櫚樹下,段橋的神色晦暗難明。
“是個男的。”
“男的怎麼了?”賀長望嘴里這樣說著,心下卻忽地一沉,“你……”
“你覺得沒關系?”段橋打斷他。
也許是酒精麻痹了神經,段橋的目光直率得半點沒有遮掩。
賀長望第一次想用赤裸來形容一個人的眼睛。
以前也是的,高中時他每次想要在背后使壞,都會被一雙眼睛硬生生盯出實話來。
“沒關系。”他說。
段橋把手里拎的那條領帶隨意掛在脖子上,捋平了皺痕。
“你要是沒地方住,去我住的那家民宿吧。”
賀長望噎了一下,一時沒能適應話題的轉變:“行。”
段橋走了幾步,又問:“你一個人?”
“對,”賀長望說,“我剛剛說過了。”
段橋說:“哦,忘了。”
賀長望終于反應過來:“你是不是喝醉了?”
“是。”段橋聲音很平靜,“所以今晚不去沙灘了。”
賀長望被他氣笑了:“那你一直都在說些什麼胡話。
為什麼要自己喝酒?”
段橋沒有答話。
他的手揣在口袋里,袖扣不知何時解開來,潦草挽起來的袖子便滑落了下去。
八月里鼓浪嶼的晚風都是暖和的,裹著海洋的潮氣吹在臉上,叫人沒喝幾杯也醉醺醺的。
“沒想到能在這里遇見。”段橋說著,從口袋里掏出一根煙遞給他。
賀長望愣了愣:“我不抽。”
段橋便手指一轉,低下頭,微張開唇含住了煙。
兩個人慢悠悠地沿街走著,卻沒聽見打火機聲。
“煙,不點嗎?”賀長望問。
“不會抽。”段橋咬著煙含糊道,“給同事的,習慣兜里塞一包。”
他們裹在人流中,不自覺地便靠得越來越近,肩膀疊著肩膀。
賀長望低聲問:“那你咬著它干什麼?”
他沒等到回答。
前面突然出現了許多逆行的人,讓前進的游客們不得已擁擠起來。
賀長望向前走著,下意識扭頭去尋人,卻見段橋就貼在他的身后,鼻息間溫熱的氣息落在臉側頸間,那雙深邃又霧蒙蒙的眸子近在咫尺,專注地看著他。
“嘴里沒東西,空落落的。”段橋這才回應了他方才的問題。
賀長望無意識地吞咽一下,轉過臉去繼續走著。
“你要在廈門呆多久?”
“一周。”段橋說。
又沒有人說話。
這樣無營養流水賬對話進行到這里,賀長望的耐心徹底消磨殆盡。
他不想和人進行這種無意義的周旋,可除了說這些可有可無的話,他也不知該說些什麼。
加長版寒暄,還好段橋喝醉了,可以免去一分尷尬。
哦,段橋沒有回答他那個為什麼要獨自喝酒的問題。
民宿離得不遠,在鼓浪嶼音樂廳的對面,寬闊院子的裝點很漂亮,花枝攀著圍欄,一副生機勃勃的模樣。
院子里有小橋流水的景觀石,賀長望推門進了大堂,里面吊頂燈一片輝煌。
“有空房嗎?”賀長望把身份證遞過去的時候,忽然有些尷尬。
前臺面不改色地接過身份證,在電腦上敲打幾下:“先生沒有預訂嗎?”
“沒有。”
“抱歉先生,今晚沒有空房了。”前臺說,“島上的民宿大部分需要提前預約,您如果想在鼓浪嶼過夜,可以今晚預約后天的空房。”
賀長望轉而看向段橋。
段橋正倚坐在不遠處的沙發扶手上,嘴里咬著那支沒點燃的煙,微仰著頭,垂眸看過來。
那條領帶就稀里糊涂地掛在脖子上,連系都沒有系,其中一端垂落在手邊。
段橋深深地看著他,問:“去我那里?”
賀長望一眨不眨地與他對視著。
今夜一直居高不下的心跳速度再次提速,他連四肢都有些發麻,腦子里亂糟糟一片。
不知為何,他幾乎立刻就明白了段橋的意思。
一瞬間的直覺經不起推敲,他們明明只是重逢還沒有兩個小時的、八百年前的老同學,明明一路上什麼私人話題都沒有提起。
遖峯
可賀長望就是覺得此時的問話是在邀請。
沖撞著襲來的曖昧和試探叫人措手不及,他覺得很難以理解,卻又覺得合情合理。
好像今夜就是應該發生點什麼,才能無愧于這次出乎意料的偶遇。
段橋在用一個很平常的問話來試探他。
賀長望知道,如果他說“不用”,他們大概會自此分道揚鑣,不會有任何后續故事。
不過他無法拒絕青春期暗戀的人的邀請。
算了,就算是他多想了也無妨。
他說:“好。”
第5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