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目光沒有望向鏡頭,不遠處的路燈亮著一團虛光,落在他的發絲之間,映得整個人明朗。
“這是什麼時候拍的?”賀長望看著那張圖片,久未能說出其他話。
段橋也細細盯著,緩聲說:“不記得了,看到好看就拍了。”
賀長望趴在椅背上,小聲和他翻舊賬:“那你為什麼第二天就甩手走了?”
“怕你醒了生氣。”段橋一張張翻著圖片,定格的廈門海岸和熱鬧商街浮于眼前,每張圖都構圖精巧色彩相宜。
“我醒了生氣?”賀長望抬起頭,抬高音量,“喝昏頭的是你,不是我,我要是生氣還跟你走干什麼?”
“對不起。”段橋說,“晚上請你吃飯吧?”
他道歉道得太流暢,讓賀長望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只好悶悶趴回椅背上去:“行。”
之后他又說:“掀不了篇,一頓飯不夠。”
“那等回去了再一起吃。”段橋說,“我十月底就能結項。”
“你知道我住哪里?”賀長望斜著眼睛看他。
段橋把sd卡里的新照片拖拽到桌面上:“當然。”
那些圖片大多數是在綠淵潭拍攝的,賀長望看了一會兒:“你今天沒去天池嗎?”
“今天有霧,看不見天池,明天再去。”
“哦。我上午去的時候還可以看到。”賀長望說。
處理照片只是段橋工作的其中一項,他解釋說他們只是來踩點的,看到些特別的地方會拍下照片來記錄,專業的外景攝影還沒有到。
他們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誰也沒覺得無聊,直聊到了夜幕降臨。
賀長望揉揉眼睛,發覺天幕已四合,長白山的天色黑里還透著藍,幾點星光高掛,夜色里還籠著稀疏的云朵,染成了更深一層的黑色。
度假村迎來了一天內最繁華的時段,遠處的商圈步行街亮起燈,附近酒店的旅客紛紛向那邊聚集而去。
——他原以為他和段橋需要些時間來彼此磨合。
畢竟他們的執念都源自于遙遠的高中時代,可他們之間又相隔了八年時間,無論如何也不會與高中相同了,適應一個人的新模樣當然需要時間。
八年啊,他奶奶的,相當于四年本科三年研究生一年工作……
“餓了沒有?”段橋問他。
苡橋
“等整理完這幾張圖吧,最后三張了。”賀長望說。
——但他們又很自然地回到了最初的相處模式里。
從前在沒有老師看班的自習課上,他們坐在最靠邊的一排,你一句我一句地聊一些廢話。
有時候等不來下文,有時候話題又跑的很偏,卻沒有人在意,這樣零零散散地聊到自習結束。
有時要等到班主任來班里看一眼才能放學,打了放學鈴也要坐在位置上等著,他們便會胡亂聊著,再從窗戶里看著跑出教學樓的其他年級學生。
時過境遷,總有些事在變,卻也有什麼是始終沒變的。
“晚上吃什麼?”賀長望問他。
段橋便把電腦合上:“東北菜,有一家聽說不錯。”
“你在這邊這麼久,還沒有去吃嗎?”
“分量太大,一個人吃不完。”段橋說。
賀長望穿好鞋子,準備回自己的屋里拿上外套:“你怎麼不和項目組的人一起……嗯?”
段橋靠在門框邊等他:“嗯?”
賀長望摸了摸褲口袋,沉默一下:“我沒帶房卡出來。”
兩人對視一會兒。
段橋失笑,拉開自己的衣柜,里面掛著幾間應季的外套。
“挑一件吧。”
第10章
秋天的山入了夜氣溫低,不穿件外套的話吹了風要頭疼。
段橋的衣柜只擺了幾件偏厚的外套,賀長望注意到他許多衣服都還在行李箱內沒拿出來,看得出來是準備在這里呆上一段時間。
他的衣服都是一個色系,不是黑色就是灰色。下午看照片時賀長望注意過,他在其他照片里也是這一套顏色。
“你喜歡黑色嗎?”他依稀記得高中的段橋更愛穿白色。
段橋倚著柜子邊緣:“黑色不容易臟。”
“哦。”賀長望隨便挑了件沖鋒衣,套在身上尺寸偏大些,不過照照鏡子還挺好看的。
兩個人乘電梯下樓,賀長望又問:“你也要像科考隊那樣上山下水嗎?吊著威亞探巖溶洞什麼的。”
“不用。”段橋把拉鏈系好,“部門不同,我不負責外勤這部分,只不過這幾年剛進社,前期要跟著跑項目打基礎,資歷熬老一些就可以坐辦公室了。”
賀長望從電梯門的反光里看著他:“我知道你們編輯部在文化園那邊,你就在那里上班?”
“嗯。”段橋掃他一眼,又低頭替他也系上拉鏈,“離你家很近。”
也不知段橋的衣服是從哪里買來的,賀長望總覺得比他自己買的裝備更好用,這沖鋒衣把冷風牢牢阻擋在外,一絲縫隙都沒有。
之前提起的那家東北菜館確實有名,他們到達時屋里已經坐滿,干凈整潔的小館子,門口卻擺著一棵高大的假樹。
“這是什麼東西?”賀長望最初沒分辨出那是假樹,伸手捻了捻葉子。
“圣誕樹。”段橋說。
賀長望手一縮。
段橋笑了起來:“等十月底就該下雪了。下了雪的度假村才漂亮,明年我們來。”
明年我們來。
賀長望喜歡聽他說這些話,如此自然而然地把兩個人丟進了共同的未來里,理所當然地規劃著“我們一起”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