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法……”雷歇爾停頓下來。
有人來了,這里的動靜太大,雷歇爾絲毫無意隱藏。附近的駐軍搬來救兵,法師協會駐扎圖塔隆的成員匆匆前來,圣殿騎士與神官不甘落后。我這輩子都沒見過這麼多大人物,這陣勢足夠將幾天前的我嚇得屁滾尿流。但現在,我的老師站在我身后,他的手搭在我肩頭,我半點都不覺得害怕,甚至唯恐天下不亂地期待起來。
雷歇爾問我:“想看龍嗎?”
我差點把自己的頭點下來。
于是一條長長的線割裂了空氣,天空撕開一道裂縫。縫隙驀然擴大,伸出一顆房子那麼大的頭顱,它沒有皮肉,纏繞著黑霧,眼眶中吞吐著紅色的光。一條碩大無朋的巨龍骨架穿過空間裂縫,展開巨大的翅膀,飛到我們身邊。
“骨龍!”有人驚恐喊道,“是雷歇爾!”
“那個雷歇爾?”
“光明之敵!”
聽起來好像所有人都認識他,過去遙不可及的大人物們驚慌失措,嚴陣以待。“屠龍者雷歇爾。”一位法師謹慎地問,“您來圖塔隆有何貴干?協會……”
“我做什麼,何時要向你們報備。”雷歇爾哂笑道。
不知何時,他考究的服飾已經變成了黑袍,黑霧有生命般籠罩著他,在外面看起來大概很可怕。我不知道,我在黑霧內部,貼在我身上的煙霧冰涼而柔軟,好似絲綢。黑霧并不讓人窒息,骨龍的背也不硌屁股。
骨龍拍動雙翼,氣流讓周圍的人站立不穩。戰士拿起武器,施法者豎起防御,而骨龍在萬眾矚目之下轉身,飛回那道空間縫隙。我們穿過那層粘稠的空氣,片刻后圖塔隆不見蹤影,一切聲音被拋在身后。
縫隙在我們身后合攏,我看到一座巍峨的高塔,漂浮在虛空之中。
它如此龐大,骨龍在它面前只是一條看門狗。它是蟄伏在黑夜里的巨獸,是水下無邊無際的冰山,我仰頭仰到脖子發酸也看不見塔頂。但這樣巨大的東西同時也精巧萬分,無數秘法符文籠罩著高塔,整個圖塔隆的燈火都不能裝點十分之一的塔身。魔力在塔上閃耀,讓它輝煌如星空。
“告訴我,”雷歇爾問,“魔法是什麼?”
他聽起來相當平靜,仿佛這番大場面與掏鑰匙開門沒什麼差別。在別人眼中,雷歇爾絕對傲慢至極,他有傲慢的底氣。
魔法是傲慢的底氣,是伸手間移山倒海。魔法是能夠隨手制造大場面,就為了離開,帶走一個學徒。魔法是哪里都能去,去哪里都無人阻攔,沒人能阻攔。魔法……
“是自由。”我說。
雷歇爾愣了愣,勾起嘴角。
“對,魔法是隨心所欲。”他說,“只要你能活下來,總有一天,你將更勝于我。”
第30章 入境
“記得你當時說了什麼嗎?”雷歇爾說。
位于這個時間點的老師的聲音,把我從回憶中拉回來。回到現在,我三十幾歲,早就不能被雷歇爾籠在袍子里。當我轉頭去看他,我們的視線平視,記憶中高大如山巒的領路人如今比我矮一點點,我看著他,覺得那張臉年輕得過分。
我的老師沒有返老還童,他只是從未老去。我十幾歲時覺得那張臉代表著成熟年長,等我到了這個年紀,我們已經像是同齡人——如果我不是個半精靈,我搞不好會比他看著更老。
這讓人感慨,不知怎的更讓人自豪,仿佛他停下等我,而我快步追上,我們的距離不像過去那樣遙不可及。
這突如其來的感慨在我腦中轉了一圈,我才開始思考雷歇爾給我的問題。我努力回憶,半點都想不起來。那時雷歇爾的言行太讓人印象深刻,以至于其他的記憶都變得模糊不清,就像日光之下看不見星辰。我完全不記得自己說了什麼。
“你說,”雷歇爾抿了抿嘴,又像在惱火又像覺得好笑,“‘是的,我會的’。”
“什麼?太大言不慚了吧!”我咋舌道。
“羞愧嗎?”雷歇爾冷冷地說。
說實話,有那麼一點兒。
就像一個小時候聲稱要“當一個有用的人、建設美好埃瑞安”的孩子,長大后發現自己變成一條混吃等死的社會咸魚了一樣——并且這件事還被他的小學老師拿出來在二十年后的同學會上感慨。我感到有點羞愧,不過回頭想來,半點都不覺得遺憾。
“雖然我沒有勝過您,但另一部分我做到了!”我說,“您說魔法是隨心所欲,于是我聽從自己的心,用魔法追求了自由。”
我努力學習魔法,成功利用精湛的技藝與靈活的思維從黑巫師雷歇爾手中逃生,活到了這個年紀,這不也是一件非常了不起的事情嗎?我從一開始就認為魔法是自由,那麼為了學習魔法而約束自己,反而是本末倒置。我成功逃離了雷歇爾,沒有繼續追求勝過他的機會,自己過得快活自在,也是不忘初心一項表現嘛。
雷歇爾無言地看著我,對我這等耍機靈作弊似的詭辯無話可說。
我見好就收,轉移了話題。
“話說回來,老師,”我說,“您當初為什麼搞出這麼大的陣勢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