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攤了攤手。
“怎麼會呢?情況不一樣了啊。”維克多說,“事到如今情況已經相當明顯,‘親情’對你的老師來說無關緊要,此路不通,前途無光。是時候想想后路了,不是嗎?”
它停頓片刻,覺察出我的不以為意,又說:“你總不是那種盲目樂觀的人吧?”
我當然不是。
只是,我也不覺得此路不通。
我站在圖塔隆王宮的東塔樓中,身處雷歇爾嬰兒時期住過的房間。從窗口看出去,王都的一切都在腳下,人群在街上來來往往,如同一群螞蟻。黑色的王室旗幟獵獵作響,圖塔隆王室以黑色為貴,窗外的旗幟也好,王族的服飾也好,這間房間里的許多布置也好,都是這個顏色。
凡人建造的塔,與雷歇爾的法師塔完全無法相提并論。但我站在這里,卻能感覺到微妙的相似之處。雷歇爾的法師塔內有著許多黑色的東西,像是地磚、一些植物、書桌等等,當顏色對物體的實用性沒有影響,他傾向于把一切都弄成黑色。過去我認為那是黑袍法師的某種癖好,現在看來,倒不見得是那個原因。
我的老師喜歡(盡管他多半不會承認)黑色,他有一把懸浮的座椅,他喜歡身處高處,俯視眾生。嬰兒床的位置挺高,玩具與天花板的基調也是黑色,在很多很多年前,雷歇爾的父母親或許曾抱著他來到床邊,眺望他的國土。
要說圖塔隆不曾在雷歇爾身上留下痕跡,那一定不是真的。
我依然對“親情”的作用心懷期待,我不是盲目樂觀,而是謹慎樂觀。
當然,對于一個魔鬼,就不必剖白這麼多。
“如果這真的沒半點用處,我的老師不會留在這里。”我簡短地說。
“你可真信任他。”
“就算我不相信他的人品,至少我也相信他的腦子嘛。”我笑道。
“這倒是,誰能懷疑一個傳奇法師的智慧?”魔鬼主君話鋒一轉,“但是說不定比起你來,他反而沒那麼有信心呢。”
這魔鬼言辭閃爍,企圖暗示雷歇爾新增了什麼契約。它已經明目張膽地出現在了圖塔隆結界的核心地帶,當然也可以分身出現在外出打獵的雷歇爾面前,取證難度說不大也不大,說不小也不小。
如果我和雷歇爾能夠彼此信任,充其量就只是彼此詢問一句的事情。可惜信任源于了解,正因為我了解雷歇爾,我才不會一廂情愿地信任他。
“謹慎當然比盲目自負來得好。”我不接茬,只按照字面意思回答,“既然如此,我更相信他的解決方式了。”
我們你來我往,含糊其辭,誰都不露口風。過了不久,維克多對我舉起雙手,頗有風度地后退一步。
“也罷,就到此為止吧。”它說,“其實我今天來這里,只想試試圖塔隆的防御——就像你說的一樣,哪怕是我,要想神不知鬼不覺地來到這里,也難免感到吃力,法師協會和撒羅神殿都看著這兒呢。連張開法師之眼都會觸動警報,這里對施法者真是不友好。”
我心說信你才怪,何況這貨算哪門子施法者,讓魔鬼頭疼的是異界生物監控結界吧。維克多對我道別,轉過身去,作勢欲走。
“真的沒有別的方法了嗎?”我對著它的背影問。
“你指什麼?”魔鬼裝模作樣地轉過頭來。
“讓雷歇爾——連帶不幸被牽連的我——留在主物質位面的方法。”我說,“雙向正面感情,沒有別的替代品嗎?”
“你不是相信雷歇爾的判斷嗎?”維克多反問,“要是有替代品,或者說有‘存在替代品的可能’,我猜大名鼎鼎的雷歇爾,一定不會白白在此浪費時間。”
我剛剛拿這話堵它,它現在又將之丟了回來,顯然沒打算給我答案。魔鬼主君狡黠地笑了笑,說:“何況,‘情感’的力量究竟有多強大,你的老師再清楚不過了。”
我隱約覺得維克多話里有話,但信息缺失太多,無法肯定它在說什麼。光聽字面意思,想想我那位對情感(乃至于情感相關的魔法)興趣缺缺的老師,這話真像個諷刺。
魔鬼離開了房間,消失在空氣中。我借故拜訪了國王陛下,國王本人一直在他的寢宮休息,沒有被動過手腳的痕跡。雷歇爾回來的時候,我跟他說了魔鬼的拜訪,他不置可否地點了點頭,對這一天打獵的經歷提都沒提。
魔鬼的拜訪只是個插曲,接下來的時間里,我們過上了另一種規律的生活。在圖塔隆王宮中施法被限制,雷歇爾暫時專注于無須大量施法的理論研究。多出來的時間用于跟王室打交道,在這事兒上他展現出了讓我吃驚的耐心。
我們在王宮里住了好些日子。有吃有穿有雷歇爾陪伴,對我而言,這種生活愜意而平凡,就像冒險途中的一次度假。直到雷歇爾再一次變得焦灼起來,我才從假期里驚醒,發現下一個滿月將至。
第40章 中斷的同調
這次滿月的麻煩之處在于,我們正位于圖塔隆王宮。
無論是在結界中心遭受一個魔鬼主君的侵襲,還是在這里布置下抵抗清晰的防御,動靜都大得難以遮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