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后一聲不吭地走了。
從那天開始,應程活成了一個聽話的機器人。
起床、洗漱、上廁所、吃飯……在家里的任何一件事,都只能在固定時間做。
衣服固定三個顏色黑白灰,菜品固定哪個季節吃哪幾種,進食不超過一碗,不能發出高于四十分貝的聲音,沒有零食沒有玩具,電視節目只能看新聞。
別家小孩在追趕打鬧、爬樹掀房、為各種興趣班發愁的年紀。
應程在干什麼?
他被剝奪了全部興趣愛好,坐在書桌前,寫永遠寫不完的習題,練永遠練不完的試卷。
哪怕偶爾提前完成當天任務,應程依舊不能休息,也不能出去玩。
他那位德高望重的奶奶說:“你就是干坐,也給我坐到吃飯為止。”
身邊所有能稱之為長輩的人,全在不停告誡他——你是應家子孫,被冠上了“應”這個姓,必須做最優秀最出色的那個。
你不能有任何其他想法,不能有自我意識,一切外在事物都和你無關。
唯一能做的,是按照應家后代的標準,成為一個不辱“應家”倆字的人。
近乎苛刻的高標準之下,應程每天精神緊繃,如履薄冰。
如若哪回考試稍有失利,少一分,他就得在院子外蹲一小時馬步,再面壁思過一小時,當日晚飯扣除。
少兩分,便是兩小時,以此類推。
非人的生活應程過了四年,上初二時,秦歆竹和應廉回來了。
四年內沒打過一通電話,沒收到一條信息,他有數不清的委屈想要和媽媽講。
但很遺憾。
應程以為是來救自己的父母,實則是等著他的第二所監獄。
秦歆竹沒再抱過他,沒對他笑過,更沒為他做過一頓飯。
她變成了完完全全的應家人。
一位完美的院長夫人。
……
應廉的神色只短暫地遲疑了幾秒,隨即恢復穩重。
他輕聲說:“小程,你還小,有很多事情你不懂,等慢慢長大就會明白,一味的責怪與怨恨解決不了問題,我們需要溝通。”
應程忽地笑了下。
他看著對方,一字一句道:“我當然不會怪你們。”
“我從來就沒對你們抱過任何希望。”
話落,房門關上,啪嗒一聲落鎖。
如同永遠無法消弭的隔閡,那扇門處在他們中間,看不見半分縫隙。
—
第二天一早,應廉啟程離開。
應程晚上沒太睡好,起得比以往周末早了些。
下樓時碰見了正在吃早餐的秦歆竹。
這次她意外地沒提醒他過了起床時間,而是道:“王阿姨請了假,廚房有早餐,你自己熱一熱。”
應程越過秦歆竹,徑直走向廚房。
桌上有籠蒸餃和一碗粥,他打開微波爐,準備放進去熱,誰知里面有杯牛奶。
秦歆竹乳糖不耐受,不可能是她的。
玻璃杯溫度有些燙手,也不會是應廉的。
那只剩下一種可能。
秦歆竹給他泡的。
這個猜想讓應程眉頭緊鎖,仿佛全身毛孔被強制打開接收冷氣,令人萬分不適。
他將牛奶拎出來,像扔臟東西一般擱得遠遠的,然后把蒸餃和粥一股腦塞進微波爐。
兩分鐘一到,立馬離開廚房。
可當與秦歆竹面對面吃早餐,意識到空蕩的房子里只有他們倆人時。
應程的不適和別扭,又成倍地增長了幾個度。
匆匆塞了兩口,他連水都沒顧得上喝,逃難似的滾出了家門。
直至遠離別墅區,應程才終于卸下口氣。
很尷尬。
一種不知道怎麼形容的尷尬。
他和秦歆竹針鋒相對得太久,偶爾這麼平和一回,都能讓人渾身不舒服。
瞎轉悠了半晌,自己都不知道逛去哪兒了。
想用手機打車,頭頂卻飄起了細雨。
頤寧是個多雨的城市,氣候時而瘋癲時而更瘋癲,摸不準何時就突然給你當頭來一盆瓢潑大雨。
沒幾分鐘,小雨伴著太陽,進化成能將人淋崩潰的暴雨。
“操你大爺!下你個屁。”
唐星辰躲在破破爛爛的屋檐下,望著神經病天氣破口大罵。
全身濕了三分之二,估計就剩條內褲是干的。
他甩了甩腦袋,甩下一頭水,自然卷被壓成一綹一綹。
等了片刻,暴雨仍舊沒有要停的架勢。
躲雨的地方是戶倒閉的老酒鋪,門窗緊閉,單剩下門檻前那一小塊兒地,破破爛爛站得人十分憋屈。
唐星辰耐心告罄,打算重新找個地方。
周遭忽然響起一陣參差不齊的狗吠。
他晃了晃神,偏頭看去。
應程等了半天,沒打到一輛車。
頤寧這地方很奇特,有繁華的商業廣場步行街,有富家子弟拿錢當紙花的娛樂場所,豪車富二代隨處可見。
卻也有像周圍這樣,老舊僻靜的居民樓和無人問津的破巷。
環境天差地別,仿佛不是出自同一個城市。
附近人煙本就稀少,這會兒又下著暴雨,估計沒幾個司機愿意接單。
應程坐在爛了半邊的石墩上,頭頂豎著個即將邁入退休行列的擋雨棚。
再過兩天就能變成廢品,被收破爛的大爺抬走。
一人一墩一棚,在滿巷朦朧里顯得風雨飄搖。
塑料棚被徹底淋壞前,突如其來的暴風雨總算變小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