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爺爺的壽宴快到了,你需要出席。”秦歆竹說。
聽筒里的語氣依舊是平淡、沒有起伏、不帶感情。
時隔如此之久,應程奇跡般平靜了許多。
聽到讓自己煩躁厭惡的聲音,不僅可以心平氣和,甚至還能有點興致與其周旋。
“讓我去,你們也不怕丟臉?”他說。
省委書記的壽宴,按照應家以往的排場,不用想都知道會請哪些達官貴人。
大大小小的富商和官員,美名其曰為朋友,表面你來我往地阿諛奉承,眼里滿是假惺惺和掩藏不住的算計,無一不是逢場作戲。
小輩們待在一塊兒,也是少不了攀比或討好。
應程從小到大,見識過沒上百次也有幾十次了,光想想都覺得無聊又煩。
秦歆竹說:“這是規矩,你是應家的后輩,不可能不露面。”
“誰想去誰去,”應程哂笑,“我和你們應家沒半點關系。”
“你否認不了。”
“那又怎麼,就算我一輩子掛著這個姓,你以為你們還能要求我什麼?”
秦歆竹忽然止住了話頭。
良久不曾出聲,應程以為她不準備說了時,那邊深吸一口氣——
“阿程,算媽媽求你。”
應程無所謂的表情定在臉上。
秦歆竹逐字逐句說:“這次過后,我不會再干涉你的任何事情,你過來露個面,好嗎?”
時間分秒漫長地流逝,直至掛斷,應程沒開口講一個字。
通話結束,屏幕熄滅,歸于平靜。
他終究是小瞧了秦歆竹,也高估了自己。
他做不到心平氣和。
—
機械電子音像爆炸的沸水,響徹在整間包廂里,持續地拍打耳膜。
羅天錫將煙屁股捻進暗棕色酒杯里,扭頭問身邊人:“上次說KTV無聊,今天又想來了?”
他才和一幫兄弟開了包廂準備打牌唱歌,就接到了應程電話,說是要過來。
“沒事干,”應程從煙盒抽出一根煙,咬進齒間,“找你喝酒。”
“得了吧,還在我面前撒謊。”羅天錫勾住他脖子,往自己這一拉,“跟我說,哪不痛快了?”
應程眼眸垂下,長睫蓋出小片陰影,遮擋了眼底的晦暗,自顧自點火。
煙尾冒出猩紅的一點,他吸了口,才說:“秦歆竹打電話給我了。”
噪聲太大,周圍吵得不行,羅天錫只聽清前三個字。
他抓過煙盒,摔在拿話筒飆高音的哥們兒身上:“你他媽小點聲!”
飆高音的兄弟翻了個白眼,將話筒聲音調小。
“秦歆竹又干嘛?”羅天錫延續方才的話題。
應程淡淡道:“她讓我出席老頭子的壽宴。”
“去啊,我也去,”羅天錫哼笑,不著調說,“帶一幫小流氓去給他賀壽。”
應程順著他說:“嗯,第二天你這流氓就得在監獄里做。”
“多威風啊,出來還能吹自己蹲過大牢。”
沒正形地調侃幾句,羅天錫換了個認真的語氣,悉心告誡對方。
“阿程,別勉強自己,你媽她……我也不好說什麼,但人一輩子有那麼長時間,你不能陷在這里邊,總有一天要出去的。”
他捏捏他肩膀,說:“做你想做的,有什麼事我陪你扛,對吧?”
應程笑笑,拍了下他腦門:“別煽情,多惡心。”
羅天錫一把推開他,罵了句沒良心的。
最大的豪華包廂里窩著十幾個男人,除了喝酒唱歌,個個都在吞云吐霧。
有人吆喝著要喊陪酒小姐。
羅天錫警告說:“要浪滾出去浪,我弟弟在這,注意點啊。”
“羅哥,”一位看起來得有一米九的大高個,沒臉沒皮地沖他耍賴,“咱們這些大男人在一塊,總得找點樂子啊,玩素的不玩葷的行嗎?”
“我管你素的葷的,沒門。”
大高個屈服,無奈道:“得,你說了算。”
滿屋子煙酒味繚繞,應程待久了覺得有點悶,說:“我出去透口氣。”
羅天錫把錢包扔給他:“里面有黑金會員卡,找服務員再開幾箱酒過來,你要吃什麼自己點。”
應程推門出去。
先上了趟廁所,而后找服務員下單酒和零食,讓他們送進A10包廂。
他沒立即回去,站在一條相對安靜的過道里,靠在墻邊醒酒,手里有一下沒一下轉著羅天錫的錢包。
剛喝了幾杯酒,全是洋的。
此刻后勁兒出來,有點上頭。
周遭各個包廂里暗彩色的光影交疊,斑駁陸離,眼前不自覺變得模糊,感官外斥滿了嘈雜。
外面似乎有人起了沖突,又是罵又是哭的,非常吵。
應程瞇了瞇眼,漠然置之。
“林夏——”
一道聲音突兀地響起。
穿插于混亂的喧囂中,聽上去莫名耳熟。
應程對聲音很敏感,能讓他覺得耳熟的,十之八九沒聽錯。
后面那人又說了幾句,可都淹沒在紛紛擾擾的嘈雜里,聽不太真切。
應程邁開腳步,朝喧囂來源走去。
四周果然擠滿了腦袋,今天是周末,年輕人多,大部分是看熱鬧的。
層層疊疊的人群之中,站了幫疑似街溜子的混混。
而混混們又自發圍了一個圈,目光不約而同盯著中間那幾人——兩個女生,四個男生。
應程個子高,在最外面也能看個大概。
他視線越過烏壓壓的腦袋,隨意掃了兩眼。
幾乎全是認識的。
唐星辰和林夏面對面互瞪,背后縮著位哭得花容失色的女人。
林夏看他倆的表情,像是在看一對狗男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