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隔著一條長寬的走廊,應程恨不得吃人的目光,死死盯住應廉。
應老夫婦并不看這邊,無視掉他,神情漠然地側過頭。
他們身后的應廉,卻坦然迎著應程如刺刀一般的目光,緩慢朝這邊看了眼。
那一眼,仿佛沼澤與漩渦里最危險的觸角,也好似一條鮮紅的蛇信子。
帶著讓人頭皮發麻的呲響,從昏黑潮濕的角落里躥出,陰冷帶毒地纏繞而來。
轟得一聲!應程腦內劇痛乍起。
眼前一陣模糊發黑,大量碎片似的場景,自記憶深處掀了起來,在腦子里崩塌又拼湊。
電梯樓層到達,唐星辰冰冷的視線目送三人離開。
再轉頭時,發現應程臉色蒼白得駭人。
他心底一緊:“阿程?阿程!”
誰知應程突然推開他,步伐踉蹌地朝反方向走。
砰地撞開樓梯間的門,身影消失在白色鐵門后。
唐星辰愣神,須臾后,連忙追上腳步。
推開厚重鐵門,看見應程跪倒在臺階上,一只手按住太陽穴,一只手拽著樓梯桿。
唐星辰心臟倏地一擰,仿佛被人生生揪住。
腳步不穩地滑到應程身邊,他姿勢環抱著摟住他,又急又疼。
“到底怎麼了!你說啊!哪兒不舒服?我們去看醫生,去找醫生!”
“啊————!”
應程突然嘶吼著嗓子,痛苦叫了出來,他雙手抱住腦袋,渾身控制不住地顫抖。
唐星辰頓覺頸窩一涼,一滴眼淚掉在了上面,他聽見對方說——
“都怪我……怪我……”
“為什麼怪你?怪你什麼?”
“是我……”應程無力垂著眼皮,眼淚一滴一滴,木然流出眼眶,“是我害了秦歆竹。”
唐星辰咯噔一下,猛然怔住了。
……
八歲以前,在應程年幼的認知里,有關父母家庭的記憶,大部分是帶著溫暖與和諧的。
盡管有時和父親應廉待在一起,無法像真正的父子那樣,親近地相處玩耍。
可他明白,自己爸爸是很優秀博學的人,是一個值得崇拜的學習榜樣。
只是這一切,在某個尋常無奇的下午,被無情地徹底打破了。
那天學校舉行完期末考試,老師比平常早放學了一小時。
應程在教室坐了一會兒,沒等到媽媽來接他,只好想辦法自己坐公交回去。
但下車的公交車站,離家還有很長一段距離。
應程打小性子內向慢熱,發育得也慢,個頭比同齡人矮一截,看著像是只有五六歲。
一雙小短腿走了快個把小時,才遠遠地看見家門口。
路上他一直在想,自己這次期末考得比期中要好,應該能拿學校第一名。
或許媽媽會看在他成績進步的份上,允許他繼續上播音主持課。
應程出神地思考,帶著一臉踟躇不定,走到家門口。
還沒拿出鑰匙,就聽見了沒關緊的門縫后,傳來了男女的爭執聲。
他認出那是爸爸媽媽的聲音。
秦歆竹講話一直都很溫柔,從沒說過半句重話。
今天卻明顯拔高音調,十分憤怒地質問:“你為什麼要瞞著我,擅自停掉阿程的播音課?”
應廉云淡風輕說:“應家的孩子不能三心二意,在不合適的東西上浪費時間,爸媽也不會同意。”
秦歆竹滿心費解:“我不明白你什麼意思,播音主持是他的愛好也是特長,是阿程很喜歡的東西,怎麼就叫三心二意不合適了?你最近一直說什麼應家應家的,應家的孩子怎麼了?不能有自己的愛好嗎?”
“不能。”應廉不容置喙說,“他姓應,就只能干自己該干的事,這件事不用再商量了。”
“不行!你不能自作主張決定孩子的喜好,”秦歆竹堅持己見說,“爸媽那邊我去商量,我相信他們會同意的。”
話音剛落,啪地一道脆響傳來。
秦歆竹跟著驚叫了一聲。
一直站在門外的應程,聽到這里嚇了一跳,立馬跑進屋。
結果看見秦歆竹倒在地上,捂住半邊臉,震驚地望向應廉。
秦歆竹從未料到,自己一向斯文儒雅的丈夫,竟然會在發生爭執的時候動手打人。
應廉表情鎮定,絲毫不驚訝自己會動手,更像是早就想這麼干了。
他抄起茶幾上的煙灰缸,面色淡然地緩步走向秦歆竹,就在舉起胳膊的瞬間——
“媽媽!”
應程下意識喊出了口。
他抬腿奔到秦歆竹面前,張開瘦小的雙臂擋住應廉,身上發著抖,鼓起勇氣制止。
“你不可以打我媽媽,不可以打她!”
“讓開。”應廉淡淡道。
秦歆竹從地上爬起來,把應程趕到身后,盡量平穩著聲音說:“阿程,媽媽沒事,爸爸跟媽媽開玩笑呢,你先回房間,回房間寫作業。”
應程一動不動,緊張地注視應廉手里的煙灰缸。
空白的大腦忽然想起,學校里老師說過,遇見危險的時候,要及時打110找警察叔叔。
他一眼瞟到沙發上秦歆竹的手機,幾步撲過去抓到手里,憋著眼淚說:“你打媽媽,我讓警察叔叔抓你。”
應廉眉頭一皺,丟開煙灰缸。
走上前輕易掰開小孩手指,搶走手機取消了撥號。
應廉蹲下,捏住應程肩膀,神情恢復溫和。
“小程,這是大人的事情,你還小,不歸你管,回房間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