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時,玻璃墻另一邊的鐵門打開。
周謙知雙手戴著鐐銬,被兩位警察押進來,坐在了應程正對面。
一整晚的審問,并未讓周謙知面貌變得憔悴。
除卻頸間那條不深不淺的勒痕,他看起來精神奕奕,甚至比應程的面色還要紅潤。
警察出去后,周謙知注視了對面人許久,笑著說:“應程,沒想到你會來看我,我真開心。”
應程沒接話茬,也沒有出聲,意興闌珊地打量著笑容自如的周謙知。
懨懨的神色,仿佛是在觀察,又像是隨意看看。
周謙知并未介意他的沉默,兀自說下去:“聽說你想和我聊天,想聊什麼?唐星辰還是應廉?嗯……看來都不是。”
他身體朝前一趴,戴鐐銬的雙手放置于身前的桌板上,面容異常興奮。
“沒關系,還有十一個小時我就出來了,警察也不能關押我,”他開心地說,“到時候你想聊什麼,我們倆可以好好聊,聊一天、聊一個月、聊一輩子。”
“哎呀,但是你男朋友在,他肯定不能讓我們好好聊天,”周謙知話音一轉,露出無辜的表情,又笑了下,“不過他很快就不是你男朋友了,應程,你差點害死他,我猜他家里人應該不會同意你們在一起吧?真可惜。”
“周謙知。”
應程忽然出了聲,他靜靜看著他,目光幽冷,緩緩開口:“還是我應該叫你——張離?”
周謙知表情驟然僵住,定格幾秒后,又若無其事地恢復原樣。
“張離?這是誰?”
“看來被周家收養這些年,你已經忘了你原本的樣子,”應程慢條斯理說,“要不要我幫你回憶回憶?”
周謙知抿了抿唇,眸底閃過一絲陰寒,嘴角卻勾起來。
“我累了,不想和你聊天了,我們還是出去再聊吧。”
他要摁呼叫鈴,應程那邊又開口了。
這次場面掉轉,換作了周謙知是被動的聆聽者。
“張離,你想擺脫的一切,你手上的疤都替你記著,”應程凝視周謙知,淡淡說,“你擺脫不了,你骨子里就是和你親爹一樣爛的人,哪怕改名換姓,照樣也爬不上來。”
“其實你知道自己多惡心,但你控制不了,你最愛的還是原來那個自己,你甚至想炫耀手上的煙疤。”
應程說話聲不重,卻是一句誅心:“因為很早之前,你就已經是個殺人犯了。”
“閉嘴——!”
周謙知怒吼著想要起身,但被固定的座椅控制了下半身,雙腿立不起來。
他怒目圓睜,舉著戴鐐銬的手,一下一下重砸身前的面板。
“你胡說!胡說!應程你閉嘴!”
像是聽從了對方的話,應程不再吭聲。
只是好整以暇背靠座椅,譏誚的眼神居高臨下地,落在情緒激動的周謙知臉上。
周謙知嘴里一遍遍講著否認的話,心里卻越來越空,越來越膽怯。
仿佛被控制了注意力,目光鬼使神差地看向了應程的眼睛。
那雙眼太熟悉了,很多年前也是這樣看著他,仿佛看陰溝里的臭蟲、看跳梁小丑一般,滿滿地諷刺與瞧不起。
周謙知眼神發直,忽然大叫一聲,捂住耳朵。
心底的恐懼和埋藏在深處的不堪記憶,一同被粗暴地勾了起來。
……
周謙知……不,此時還是只有七歲的張離。
張離窩在面包車后座狹小的角落里,四肢和后背無一完好。
身體殘余著前幾天被打過的傷處,傷處周圍滿是淤青,動一下牽著神經都疼。
但他沒當回事,一雙眼像家里偷生的老鼠眼睛那般,明亮警惕地暗中觀察著,坐在另一邊與他同齡的小男孩。
他們被抓過來已經三天了。
三天里,這個男孩除了剛開始哭過兩回,后面沒開口講過半句話。
張離暗地里稱呼他為小啞巴。
小啞巴看著很小,矮矮瘦瘦又很白,站起來還沒有他高,成天不是發呆就是走神,跟傻了一樣。
張離默默觀察了會兒,行駛到半路的面包車忽然停下,前面開車的一男一女推門下去了。
等待片刻,那兩個人沒回來,張離輕手輕腳挪過去,湊近到小啞巴身邊。
“喂,你到底會不會講話?”
小啞巴沒吭聲,摳著自己的手指,連看都不看他一眼。
張離又靠近了幾分:“我叫張離,沒上過學,不知道哪兩個字,你叫什麼?”
小啞巴依舊不搭理他,甚至往角落擠了擠,把臉背過去。
張離生氣了,覺得這小啞巴不僅傻,而且是個討厭的傻子,活該被抓來。
他推了他一下,嚇唬道:“啞巴,他們會把你賣到很遠很臭的村里,給你找個天天只會喝酒的酒鬼老爸,喝醉了就打你,不給你吃飯,餓死你!”
小啞巴被推得腦袋撞了下車門,眼珠死氣沉沉瞟過來,回手推了一把張離。
可是他勁兒小,張離紋絲不動。
正要嘲笑這小啞巴來著,那開車的一男一女又回來了,張離連忙挪回自己的角落。
男人坐在駕駛座,踩動油門,心情很好地和身旁的女人聊天。
“那老頭說就要帶把兒的,咱們有兩個,這回有得賺了。”
女人笑了聲,回頭看一眼把自己蜷起來的張離,說:“這小孩命不好,是個死酒鬼的種,五十塊錢就賣給咱們了,給他找戶好點的人家吧,以后還能少吃點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