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上待客間里衣香鬢影,陳歲云站在韓齡春后面,看姚嘉他們打麻將。姚嘉今天運氣很好,跟容禎一起連連胡牌,手邊的銀錢都堆不下了,滾落地面也沒人撿。
“怪不得你們今天運氣這麼好,”姚嘉下家的杜家少爺道:“容少爺今天沒帶相好,運氣可不就是好?”
姚嘉一面看牌一面道:“那你們趕緊拉韓四上桌啊,他跟歲云先生整天黏在一起,肯定是牌運不濟了。”
他們玩這個的有個規矩,覺得相好的會沖了牌運。像姚嘉,他要是跟人打牌,當天就不會留宿倌人家。
韓齡春笑了笑,沒理他們。
杜少爺真輸怕了,討饒道:“我說容大少爺,你趕緊找個相好的,放我們一馬吧。”
容禎丟下牌,笑道:“換換別人來玩吧。”
“別!”姚嘉道:“我還沒贏夠呢,別理他,繼續玩。”
姚嘉摸出一張牌打了出去,道:“容少爺眼光高著呢,隨隨便便找的倌人他可看不上。”
杜少爺想了想,一眼從人群里看見了窗戶邊的陳玉華,沖他招手。
陳玉華不明所以,先看了看陳歲云,這才走過來。
杜少爺問了他叫什麼,多大年紀,以前怎麼沒見過。
陳玉華一一答了,杜少爺看向容禎,道:“我看他就很好。”
容禎掃了一眼陳玉華,道:“太小了點。”
杜少爺笑道:“正當年紀。”
他看向陳歲云,道:“歲云先生,我給你們做個媒,叫容少爺照顧照顧你的生意好不好啊。”
陳歲云含笑道:“那當然是好,只是他笨手笨腳的,該學的東西還沒學完呢。”
“這也是年輕的好處,”杜少爺道:“不然學了太多狡詐伎倆,專會哄騙客人的。
”
陳歲云笑道:“我們可不教這個的。”
杜少爺搖搖頭,對容禎道:“前幾天依稀聽見東山路楊家鬧得很厲害,就是講倌人姘戲子的嘛。他們陳家都是些男人,就是不跟戲子,在門前這一圈街上做相好,誰能知道?準把你騙的跟烏龜王八似的。”
這人說話也太不給面子,陳歲云不接話,看向身邊的陳玉華,撣了撣他的肩膀,道:“去玩吧。”
陳玉華跑出去了。
杜少爺見狀,更不高興,一個勁兒的拉扯些雜七雜八的。
韓齡春抿了口杯子里的紅酒,道:“這麼義憤填膺,你是被人騙過?”
杜少爺一下子沒了話,面色青白不定,好半晌沒緩過來。
姚嘉來打圓場,道:“今天好日子,說這些話干什麼。那個陳家小子,我也覺得不錯,依稀有些歲云先生年輕的樣子。”
他看向容禎,“容少爺,你怕不知道,在長三堂子里,你要不就找年輕的,活潑伶俐。要不就找年紀大些的,越老越有味道。”
容禎聽見這話也只淡淡的,姚嘉心里稀罕,難道這麼快就對陳歲云沒意思了?
那邊陳蘭華忽然走到陳歲云身邊,同他耳語了幾句。陳歲云皺眉,跟韓齡春交代了兩句,便同陳蘭華走到了外面。
“在咱們后邊的雜物間偷情?”陳歲云道:“是咱們書寓里的人嗎?”
陳蘭華道:“就是說,不是咱們的人,卻在咱們的地方,你說這叫什麼事。”
“誰跟誰?阿金看清楚了沒?”
“那男的跑得飛快,左不過是今日來的幾個戲班子里的人。那女的,沒看見臉,只知道衣服是上好的料子,一定是個倌人。”
陳歲云沒有頭緒,今天來的人多,進出的倌人也多,誰知道是哪一個。
他回頭朝里間看了眼,正巧看到杜少爺身邊的倌人走回來坐下。那姑娘大紅的旗袍,衣叉開得很高,鬢發蓬松如云,兩只耳墜搖搖晃晃。
陳歲云眉心不自覺一跳。
那邊陳蘭華還等著他說話,陳歲云沉吟片刻,道:“今天就算了,橫豎沒鬧出來,以后叫阿金他們看緊點,這樣的事以后再不許有。若是捅出去了,不是咱們的事兒也要沾上一身腥。”
陳蘭華應了聲,還回屋子里去了。
陳歲云在門口站了一會兒,轉身下樓了。
樓下廂房里,大徒弟和二徒弟在算賬,大洋的聲音嘩啦啦的,碰撞在一起格外動聽。
小徒弟手里拿著糕,趴在窗戶往上看二樓的人。在他的認知里,賣身為妓是頂下賤的了。可他們戲班子還是給這樣的人唱戲,地位比長三更低一層。
他看二樓的人,衣著華貴,穿金戴銀,倌人們混跡在權貴之間,沒有半分違和。小徒弟有些目眩神迷,恍惚間覺得這里不像長三堂,像是哪家高門大戶。樓上的人沒有倌人與客人之分,他們都是與自己不同的有錢人。
“我要是能跟他們一樣就好了。”小徒弟道。
秋鎖云正在桌邊戴珠花,聞言面色忽然大變,劈頭兩巴掌打在小徒弟臉上,“你想去,你現在就去,現在就去!”
小徒弟不明所以,捂著臉哭。大徒弟見狀連忙來勸,“師父,別生氣,小孩子不懂事,您消消氣。”
秋鎖云幾乎怒不可遏,他把珠花扔在桌上,“陳歲云下賤,你們也跟他一樣?!”
小徒弟是聽過這個名字的,當年春景班最有天分的大師兄,后來壞了嗓子,就進了長三堂。
在秋鎖云眼里,陳歲云就是自甘墮落的代名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