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徒弟這才知道自己犯了什麼忌諱,跪在地上磕頭,“師父我錯了,您別生氣,我再不敢說這樣的話。”
秋鎖云眼都氣紅了,胸口劇烈起伏好幾下才平復下來。二徒弟把小徒弟拉了下去,換了別人來給秋鎖云上妝。
秋鎖云裝扮好出門,正對上門口倚著柱子的陳歲云。
秋鎖云面色緊繃起來,一句話不說。他盛裝打扮出的風情,不比陳歲云淡淡的一抬眼。
“日子不好過啊,”陳歲云道:“連頭上的珠花都不亮了。”
秋鎖云冷笑一聲,“再不好過也是吃的干凈飯。”
這都老一套了,陳歲云無意與他再爭辯這些,只是道:“你戲班子的人都干凈嗎?別腦子不清醒來長三堂找樂子,叫人知道了,你整個戲班子都要受牽連。”
秋鎖云目不斜視地越過陳歲云,“不勞費心!”
戲又開始唱了,容禎從麻將桌上換下來,自己去拿了杯酒,走到窗邊站著。
屋子里暖和的近乎悶熱,只有窗子前還涼爽些。
外面雪還在下,沒有風,雪花一粒一粒地往下落。
灰蒙蒙的視野里,容禎一眼看到了陳歲云。他穿著紅色的衣服,站在矮矮的屋檐下,倚著柱子點了一支煙。
煙霧彌散在他眼前,他一抬眼,正撞進容禎眼里,煙視媚行不過如此。
容禎忽然覺得心臟劇烈地跳動了一下,他回想起了初見陳歲云的驚艷。
陳歲云真美,在喧鬧的人群里,他是寂寥的美,在無聊的人群里,他又變成了風情的美。他看起來那麼脆弱,卻有一雙世事洞明的眼睛。男人們愛他,小姐們愛他,即使他白發蒼蒼,仍會有人愛他。
第10章
趙謙看見容禎一個人站在窗戶邊,便過來同他說話。他剛走到容禎身邊,就順著容禎的目光看到了樓下的陳歲云。
趙謙心里咂舌,說這位容少爺還是個多情的種子。
“陳歲云跟這個戲班子有淵源?”容禎忽然問道:“我記得你以前說過,陳歲云也是唱戲的。”
趙謙往戲臺子上看了一眼,“秋老板嘛,論起來,還是陳歲云的小師弟呢。”
他與容禎說起陳歲云的往事。
陳歲云的師父是當年名動京城,紅極一時的角兒。可他因為唱戲落下一身傷,治病的時候用了大煙,后來再沒戒掉。他不能唱戲了之后,就把所有心血都傾注在徒弟身上。
他那幾個徒弟,個個出色。陳歲云是老大,天分最好,第一次登臺就贏得了滿堂喝彩。可是很快就壞了嗓子,唱不成了。
二徒弟也是個人才,只是為人太諂媚,他那戲班子掛羊頭賣狗肉,混跡在上流圈子里,戲也不好好唱,沒多久就辦不下去了。他自己也不唱戲了,后來不知道去了哪里。
“春景班到現在,就剩秋鎖云一個。”趙謙道:“秋鎖云也是上海灘有名的角兒,但他為人做事太剛強,不給人面子。在唱功上,只聽得人說,他的戲不如前兩位。”
“陳歲云的嗓子怎麼回事,為什麼突然不能唱了?”容禎道:“現在聽他說話,也不覺得如何。”
“也不知道是吃壞了東西還是怎麼樣,總之傷了嗓子。”趙謙道:“你現在聽他說話,也是稍微帶著沙啞,跟秋老板這清亮的嗓子可沒法比。”
趙謙頓了頓,又低聲道:“有人說,陳歲云的嗓子是叫人毒啞的。
你想,唱戲的人一把嗓子多金貴,怎麼可能吃壞了東西?大家都猜,不是他那個二師弟,就是春景班的這位小師弟。”
“況且秋鎖云跟陳歲云一直不對付,臉面早撕破了。若說是秋鎖云嫉妒陳歲云而給他下毒,也不是沒可能的事。”趙謙感嘆了幾句。
容禎若有所思。傳論壇bisi
一轉眼的功夫,韓齡春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在了樓下。
他剛一走近,陳歲云便站直了身子。
韓齡春與他說了什麼,陳歲云笑了笑,抬起手,把煙遞到韓齡春嘴邊。
韓齡春咬住煙蒂抽了一口,隨即兩個手指頭一捻,把煙掐了。
姚嘉走到另一扇窗戶邊,笑著對身后的人道:“你看他們兩個,好得很吶。”
杜少爺走到姚嘉身邊,滿不在意道:“一個倌人,一個客人,做什麼你儂我儂,濃情蜜意的,真是好笑。”
姚嘉笑了,容禎看得明白,他在嘲笑韓齡春。
其余的客人,有的跟著笑了。還有些或是畏懼韓齡春的權勢,或是因為韓齡春與人為善,不敢或者不想背地里說他閑話。
季之信敲著煙斗,玩笑道:“可不要叫韓四聽見了。”
這下子,那些笑了的人也不笑了。杜少爺有些下不來臺,看向姚嘉,姚嘉仍然似笑非笑的,不知道是在嘲弄韓齡春,還是在嘲弄這滿屋子里的人。
容禎看到這里,深覺無趣。
宴會深夜方散,人走干凈之后,雪忽然下大了,鋪天蓋地的雪花飄落在濃重的夜色里。
韓齡春洗漱完,歪在床上看書。陳歲云趴在窗邊,很新奇的樣子。
韓齡春翻了一頁書,道:“大驚小怪。
”
“上海有好幾年沒有這樣的大雪了。”陳歲云道,他關了窗戶,回來倒了杯熱茶端到床頭,然后脫下身上披著的大毛衣服,爬到床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