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裂紋已經從頭到尾地貫穿了這艘小船,橫木勉強地支撐著舟底,它再也受不起一點波瀾了,不過,倒不如說它能撐到現在才是一個真正的奇跡。此刻,海水滔滔不絕地灌進密閉的船艙,冰冷刺骨,完全澆濕了里面鋪墊的厚重織毯。
云池就是在這種情況下被澆醒的。
他渾渾噩噩,大腦一團漿糊,只能感到骨骼碎裂的劇痛。他連一根小指都無法動彈,后腦一片冰涼,不知是血還是水。
……我怎麼了?
耳膜充斥著爆炸般的蜂鳴,世上所有嘈雜的聲音一齊涌進他的身體,云池很想吐,但他的靈魂似乎是和身體完全分開的,只能感受,無從操控。
……我怎麼會在這里?
海水還在源源不斷地流瀉進來,他的半個身子俱泡在寒意徹骨的冰水里,不得擺脫,更不能掙扎。也許是船舶開裂的聲音,也許是冰層碰撞的聲音,亦或者是痛苦帶來的幻覺,不停有一種類似于譏笑的動靜,從四面八方細細碎碎地傳到云池耳中。
我記得我之前可沒有被關在一個棺材里,我是、我是在……
碎語越來越大了,云池情不自禁地凝神細聽。不,不是別的,不是幻覺,那真的是譏諷的嘲笑聲!又尖又刺耳,帶著得意忘形的狂妄,居高臨下地俯視著他的受難。
“……快不行了呀,今年的祭品……”
“讓他死!讓他死!”
“……弱小成這個樣子,也敢妄想來到風神大人身邊……”
“讓他死!讓他死!”
似乎伴隨著這些惡毒的竊竊私語,風浪更加激烈,云池的小舟也越發難以承受惡劣環境的磋磨。
死……我死了嗎?
云池太困惑、太害怕了。我沒有死,我怎麼會死呢?我剛才還在……是了!我剛才還在一個山洞里,帶領我的隊伍,一起感慨考古學界的重大發現,現在我怎麼會在這里?
一捧寒涼的海水,就像一記無情的巴掌,狠狠摔在云池的腦門上,他又深又重的打了個冷戰,總算想起了一點零碎的片段。
客觀來說,云池既是一個繼承了父母遺產的富貴閑人,也是一個愛好冒險,并且經過了探險協會認證的探險家。他清醒前的最后一個重大時刻,是他領導的隊伍在人跡罕至的雨林中,發現了一個文明曾經留存過的遺跡。
——金色的壁畫栩栩如生,似乎擁有無窮奧妙的美麗,在昏暗的地下,仍然散發出流動的光彩,宛如夕霞般惹人注目。
……接下來呢,他怎麼會出現在這里,出現在海上?難道是他的隊員冒進貪功,所以暗害了他……
不,不至于,探險隊組建的時間也不短了,云池熟悉隊員的人品和道德,知道他們都是值得信賴,可以交付后背的好人,他們能有什麼暗害自己的理由?更何況,雨林位于莫斯基蒂亞地區的腹地,他們要跑多遠,才能找到一個可以拋尸的海啊?
正在他惶惶不安地苦想時,那些聲音又嘈雜起來了。
“好了好了,他死了!”
“死透了嗎?”
“死亡不曾憐憫他!他永遠也別想進入風暴神宮了,哈哈!”
“唉,死了就別鬧了,風神大人會怪罪我們的……”
什麼,誰死了,說我嗎?
打心眼里,云池對這些聲音并無一絲好感,并且充滿了厭惡,他正欲大聲反駁,身上卻忽然沉沉地一墜。
或者說,那不是來自身體的重量,而是來自靈魂的重量,他仿佛被人從天上砸到了地底,經過這麼一下,云池驟然睜大眼睛,“哇”地吐了一大口混著咸水的血!
“咳、咳咳!”云池突然就能控制自己的身體了,他吃力地抬起手臂,護住頭顱,感到外面大作的狂風果真開始逐漸平息,翻涌波蕩不休的海水也慢慢開始變得寧靜。
太奇怪了,這到底是什麼情況,風神?他們是在說真的風神,還是詭異的代號?無論如何,自然的偉力怎麼可能受這幾個令人嫌惡的小聲音操控,他究竟流落到哪兒去了,楚門的世界嗎?
這時,一個特別尖利刺耳的叫聲忽然橫插進來,震得云池腦瓜子生疼。
“不!風神大人要回來了,要是讓他看到我們謀害祭品,他一定會殺了我們的!”
“什麼?!快快快,把他處理掉,把他處理掉!”
“對,不能讓風神大人看見!”
我的天啊,到底是什麼鬼?
云池來不及破口大罵,身下遍體鱗傷的破爛小舟就劇烈地猛搖了一下,大浪高速旋轉,風聲呼號大作,猶如一只不可抵抗的巨手,將他牢牢抓在其中,狠狠地不知名的遠方用力投擲——
云池在船艙底部重重地疊成一團,他眼前一黑,從此失去了意識。
·
祂在黑暗中睜開眼睛,嗅了嗅冰海上傳來的水汽。
新神又在放任自己的力量,攪亂大海的波濤……換在以往,這一定是不可饒恕的過錯,但是時代更迭,世界也在變化,舊的法則和律令,早已無法約束新生的神明了。
祂輕輕地嘆了口氣,感覺到可怕的饑餓感,正在自己的肚腹處醞釀。
該去尋找食物,填飽肚子,再捱過太陽升起,月亮落下的一天了,祂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