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里,沒有白晝和黑夜的區別,只有一個特定的時刻,長遠地在這里續存。此時,神宮外夕陽西下,晚霞猶如燒殘的余火,哀艷地籠罩了上空。
按照云池的生物鐘估算,這樣的霞光已經持續了不止七十二個小時,外界起碼已經過去了三天三夜——除非神宮的時間流速,跟外部也有區別。
羅希有事出門,但遺憾的是,他留下的侍從仍然忠心耿耿地緊跟著云池,一步都不肯放松。過去這段時間也不是沒有神眷者來找他的麻煩,但全都被云池一手一個,直接搡到旁邊躺著了。
“如果你不想我在這礙眼,把你們神主的注意力全部吸引走,那你就指一條讓我離開這里的明路,我們井水不犯河水,”云池蹲下身體,注視著被自己打趴下的神眷者,輕聲問,“怎麼樣,我這個要求很合理吧。”
“……哪怕你當下這麼說,早晚有一天你也會改主意的。”神眷者愣愣地憋了半晌,吐出這麼一句話,爬起來就跑了。
我會改你個頭啊。
云池莫名其妙地盯著對方迅速竄走的背影,心里十分窩火。
沒奈何,他走到哪,身后的侍衛就跟到哪,云池煩躁得夠嗆,但一時間也想不出如何甩掉他們的方法。
沿著黃金與紅玉的長廊,云池左轉右轉,視線中忽的豁然開朗,一扇不同于神宮絢美風格的厚重大門出現在面前。
依著云池的眼光,這座宮殿美則美矣,但是太過精巧奢麗,讓人看得眼累心累,然而這扇大門卻截然迥異。青銅的浮雕古老質樸,當中點綴著素凈的白銀,工匠以無可匹敵的技藝,在其上描刻了世界的見聞,風靈徜徉過森林、山川、大海,也途徑凡塵俗世的人間。
一切悲歡聚散、生離死別的故事,都被凝聚在門板當中,接受時間的考驗。
云池不由自主地走過去:“這是什麼地方?”
他身后的侍衛猶豫了一下,又覺得回答了也無妨,便低聲道:“這里是存放神歷的殿堂。”
神歷?
云池來了興趣。
“我要進去看看,”他說,“這里讓進吧?”
侍衛沒有立刻回答,云池便自顧自地說:“我就當它讓我進去了。”
為了打動云池,彰顯自身的實力與權勢,羅希確實下達過命令,允許云池進入神宮的任意一個角落,因此侍衛們必須實現云池的愿望,替他開門。
青銅的大門發出沉重的悶響,移動了一道供人通過的裂縫。云池走過去,看到門的厚度接近十幾米,如果突然關閉,完全能將走在其中的一行人碾成稀爛的肉泥。
神代的工藝,真是人力所無法比擬的啊……
他進到內室,看到數萬盞星星點點的燈火在燭臺上飄搖,猶如昏黃的星海,照亮了其后參天的巨幅壁畫。壁畫上精細地描繪著羅希身為風暴之神,在領域內治下的詳細過程。幾千個畫師在云中上下起伏,晝夜不休地持續創作,以至挨近壁畫的地面上,都濺出了一道純金的顏料線。
走近了看,云池居然能從他們繪畫的內容上看到自己——羅希戴著羽冠,從地形模糊的島嶼上搶走了一名身穿白衣,耳帶金印的少年,他乘著狂風,正帶著戰利品,奔向自己的神宮……
“這居然是實時繪畫?”云池不可思議地問。
“不錯,神歷記載神明的歷史,自然要與神明的行動同步。
”他身旁走來一個挽起袖口的女人,渾身沾滿了金漆銀粉,利落地扎著長發,“我是羅希大人的御用畫師,您就是祂的新娘吧?”
“隨你們怎麼說,反正我不是。”云池到處打量了一番,在薩迦的寶庫里,他也看到墻上有過這樣的壁畫,但上面都是一些要緊的事件,而不是這麼巨細無遺的記敘。
云池心想,真夠自戀的。
他搖了搖頭,問那畫師:“這個壁畫,只有一層嗎?”
畫師笑了一聲,指著高不見頂的穹頂說:“看到了嗎?您所見的,只是目前的最后一層,在它之上,還有一千九百九十九層。羅希大人的神歷,正是從祂初生時開始算起的。”
“那地下呢,”云池問,“地下室是干什麼的?”
畫師莫名地說:“這里沒有地下室。”
云池覺得好笑:“沒有地下室,那條暗道是什麼?”
他一伸手,指向墻邊的一條通往下方的樓梯。
順著他指的方向,畫師轉過頭,又驚訝地回頭看他。
“那里……那里什麼也沒有,大人,不過是平地。”
身后的侍衛亦整齊劃一地點頭,佐證畫師的回答。
云池臉色一變。
什麼鬼東西,煤氣燈效應是吧,想用否決事實的方法來讓我懷疑自己,從而達到操控我的目的是吧?
我才來幾天啊,真是看不出來,你們這的人pua都使的得心應手啊!
他冷笑著大步走過去,面對這種人,最好的做法就是把事實甩在他們的臉上……
“——哎喲我的天!”云池剛剛踩住樓梯,腳下卻忽然一空,直接翻滾著摔了下去。
站在畫師與侍衛的角度看,地板仿佛平滑的沼澤,云池剛一站上去,便被沼澤瞬間吞沒了。